●樊川文集第十二
中書舍人杜牧字牧之
上周相公書
某再拜。伏以大儒在位,而未有不知兵者,未有不能制兵而能止暴亂者,未有暴亂不止而能活生人、定國家者,自生人已來,可以屈指而數也。今兵之下者,莫若刺伐之法,《詩·大雅·維清》,奏《象舞》之篇,曰:“維清緝熙,文王之典。迄用有成,維周之禎。”《象》者,象武王伐紂刺伐之法,此乃文王受命,【受設王專征之命也。】七年五伐,留戰陣刺伐之法,遺之武王,王用以伐紂而有天下,致之清平,爲周家之禎祥。周公居攝,祀文、武於清廟,作此詩以歌舞文、武之德。其次兵之尤者,莫若鈎援衝壁,今之一卒之長,不肯親自爲之。《詩·大雅》周公《皇矣》,美周之詩,曰:“以爾鈎援,以爾臨衡,以伐崇墉。臨衝閑閑,崇墉言言。”此實文王伐崇墉,傅于其城,以臨車衝,鈎援其城,文王親自爲之。夫文王何人也,周公詩之,夫子刪而取之,列于《大雅》,以美武王之功德,手絃而口歌之。不知後代之人,何如此三聖人?安有謀人之國,有暴亂横起,戎狄乘其邊,坐於廟堂之上曰:“我儒者也,不能知兵。”不知儒者竟可知兵也,竟不可知兵乎?長慶兵起,自始至終,廟堂之上,指蹤非其人,不可一二悉數。
高宗朝,薛仁貴攻吐蕃,大敗於大非川,仁貴曰:“今年嵗在庚午,不當有事于西方,此乃鍾、鄧伐蜀,身誅不返。”昨者誅討党羌,徴關東兵用於西方,是不知天道也。邊地無積粟,師無見粮,不先屯田,随日随餉,是不知地利也。兩漢伐虜,骑兵取於山東,所謂冀之北土,馬之所生,馬良而多,人習骑戰,非山東兵不能伐虜。昨者以歩战骑,百不當一,是謂不知人事也。天時、地利、人事,此三者皆不先計量短長得失,故困竭天下,不能滅樸樕之虜,此乃不學之過也。不敎人之戰,是謂棄之,則謀人之國,不能料敵,不曰棄國可乎!
某所注《孫武》十三篇,雖不能上窮天時,下極人事,然上至周、秦,下至長慶、寳暦之兵,形势虚實,隨句解析,離爲三編,辄敢獻上,以備閱覧。少希鑑悉苦心,即爲至幸,伏増惶惕之至。某頓首再拜。
上宣州高大夫書
某頓首再拜。自去歳前五年,執事者上言,云科第之選,宜與寒士,兄爲子弟,議不可進。熟於上耳,固於上心,上持下執,堅如金石,爲子弟者魚潜鼠遁,無入仕路,某竊惑之。
科第之設,聖祖神宗所以選賢才也,豈計子弟與寒士也。古之急於士者,取盗取讎,取於夷狄,豈計其所由來,況國家設取士之科,而使子弟不得由之?若以科第之徒浮華輕薄,不可任以爲治,則國朝自房梁公已降,有大功,立大節,率多科第人也。若以子弟生於膏梁,不知理道,不可與美名,不令得美仕,則自堯已降,聖人賢人,率多子弟。凡此數者,進退取捨,無所依據,某所以憤懣而不晓也。
堯,天子子也;禹,公子也;文王,諸侯孫與子也;武王,文王子也;周公,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也;夫子,天子裔孫宋公六代大夫子也。春秋時,列國有其社稷各數百年,其良臣多出公族及卿大夫子孫也。魯之季友、季文子、叔孫穆子、叔孫昭子、孟獻子,皆岀於三桓也。臧文仲、武仲出於公子彄,柳下惠出於公子無駭。【諸侯之子稱公子,公子之子稱公孫,公孫之子稱公族,以王父字爲氏,展禽是也。】宋之良臣,多出於戴、桓、武、莊之族也,舉其尤者,華元、子罕、向戍是也。衛之良臣,亦公族及卿大夫之裔也,舉其尤者,公子荆、公叔發、公子朝,皆公族也;子鮮,公子也;史狗、史魚、寗武子,卿大夫之裔也。齊之晏嬰,晏桓子子也。曹之子臧,公子也。吳之季札,王子也。鄭之良臣,皆公孫公族也,舉其尤者,子封、子良、子罕、子展、子皮、子産、子張、子太叔是也。楚之良臣,子囊、子西、子期、皆王子也,子庾王孫也。其卿大夫之裔,鬭氏生令尹子文,後有鬭辛、鬭巢、鬭懷;【昭王之國皆有大功。】蔿氏生蔿賈、孫叔敖【蔿文】、薳啓彊、薳子慿、薳掩、薳罷;屈氏生屈蕩、屈到、屈建子木。六國時有昭奚恤,公族也;屈原,諸屈後也。皆其祖先於武王、文王時基楚國爲霸者,用其子孫,其社稷垂九百餘年。至於晋國最爲強,其賢臣尤多,有趙氏、魏氏、韓氏、狐氏、中行氏、范氏、荀氏、羊舌氏、欒氏、郤氏、祁氏,其先皆武公、獻公、文公勤勞臣也,用其子弟,召諸侯而盟之者,僅三百年。在六國,齊之孟嘗,趙之平原,魏之信陵,皆王子王孫也。齊復有司馬穰苴,亦王族也。其在漢、魏已下,至於國朝,公族之子弟,卿大夫之胄裔,書於史氏爲偉人者,不可勝數,不知論聖賢才能,於子弟中復何如也?
言科第浮華,輕薄不可任用,則國朝房梁公玄齡,進士也,相太宗凡二十一年,爲唐宗臣,比之伊、吕、周、邵者。郝公處俊,亦進士也,爲宰相時,高宗欲遜位與武后,處俊曰:“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有,但可傳之子孫,不可私以與后。”高宗因止。來濟、上官儀、李玄義,皆進士也,後爲宰相,濟助長孫太尉、禇河南共摧武后者,後突厥入塞,免胄戰死,儀革廢武后诏,玄義助處俊言不可以位與武后。婁侍中師德,亦進士也,吐蕃強盛,爲监察御史,以紅抺額應猛士詔,躬衣皮袴,率士屯田,積榖八百萬石,二十四年西征,兵不乏食;薦狄公爲相,取中宗於房陵,立爲太子。漢陽王張公柬之,亦進士也,年八十爲相,驅致四王,手提社稷,上還中宗。郭代公元振,亦進士也,鎮涼州僅十五年,北却突厥,西走吐蕃,制地一萬里,握兵三十萬,武氏惕息不敢移唐社稷。魏公知古,亦進士也,爲宰相,廢太平公主謀以佐玄宗,及卒也,宋開府哭之曰:“叔向古之遺直,子産古之遺愛,兼而有者,其魏公乎。”姚梁公元崇,登第下筆成章舉,首佐玄宗起中興業,凡三十年,天下幾無一人之獄。宋開府璟,亦進士也,與姚唱和,致開元太平者。劉幽求登制策科,與玄宗徒歩誅韋氏,立睿宗者。蘇氏父子,皆進士也。大許公爲相於武后朝酷吏中,不失其正,於中宗朝,誅反賊鄭普思於韋后黨中;小許公佐玄宗朝,號爲蘇、宋。張燕公說登制策科,排張易之兄弟,贊睿宗請玄宗監國,竟誅太平公主,招置文學士,開内學館;玄宗好書尚古,封中太山,祀后土,因燕公也。張曲江九齡,亦進士也;排李林甫、牛仙客,罵張守珪不斬安禄山,謫老南服,年未七十。張巡,亦進士也,凡三入判等,以兵九千守睢陽城,凡周嵗,拒賊十三萬兵,【出《天寳雜記》】使賊不能東進尺寸,以全江淮。元和中,宰相河東司空公,中書令裴公,皆進士也,裴公仍再得宏辭制策科。當貞元時,河北叛,齊、蔡亦叛,階此蜀亦叛,吳亦叛,其他未叛者,皆高下其目,熟視朝廷,希嚮強弱,而施其所爲。司空公始相憲宗,廢權倖之機牙,令不得張,收歛百職,歸於有司,命節度使出朝廷,不由兵士,【始自撫州,徐袁相爲滑州,滑州凡二月無帥,三軍無事,憲宗始信之,自此不用。貞元故專以行軍副使大將軍爲節度使。】拔取沉滯,各還其官,【開州取唐會人爲職方郎中知制誥,饒州取李趙公爲考功郎中知制誥。在貞元中,皆十餘年遷逐,其他似謪者,亦皆當叙用也。】然後西取蜀,東取吳,天下仰首,始見白日。裴公撫安魏博,使田氏盡忠,剪蔡劇賊於洛師脅下,招來常山,質其二子以累其心,取十三城使不得與齊交手爲寇,因誅師道,河南盡平。當是時,天下幾至於太平。凡此十九公,皆國家與之存亡安危治亂者也,不知科第之選,復何如也?
至於智效一官,忠立一節,德行文學,不可悉數。董生云:“《春秋》之義,變古則譏之。”傅說命髙宗曰:“鑑于先王成憲,其以永無愆。”故殷道復興。《鴻鴈》美周宣王能復先王之道。西漢魏相佐漢宣帝爲中興,但能奉行漢家故事。姚梁公佐玄宗,亦以務舉貞觀之法制耳。自古及今,未有背本棄古而能致治者。昨獲覽三郎秀才新文,凡十篇,數日在手,讀之不倦。其旨意所尚,皆本仁義而歸忠信,加以辭彩遒茂,皎無塵土。況有誠明長厚之譽於千人中,儻使前五六年得進士第,今可以出入諫官、御史,助明大子爲治矣。古人云“三月不仕,則相弔”,安有凡五六年來,選取進士,施設綱罟,如防盗賊。言子弟者,噎啞抑欝,思一解布衣,與下士齒,厥路無由,於古今未前聞也。
某因覧三郎文章,不覺發憤,略言大槩,干觸尊重,無任惶懼。某再拜。
上李中丞書
某入仕十五年間,凡四年在京,其間卧疾乞假,復居其半。嗜酒好睡,其癖已痼,往往閉戸便經旬日,弔慶參請,多亦廢闕。至於俯仰進趨,隨意所在,希時徇勢,不能逐人。是以官途之間,比之輩流,亦多困躓。自顧自念,守道不病,獨處思省,亦不自悔。然分於當路,必無知己,黙黙成戚,守日待月,冀得一官,以足衣食。一自拜謁門館,似蒙獎飾,敢以惡文連進机案,特遇采録,更不因人,許可指敎,實爲師資,接過之禮過等,詢問之辭悉纎。雖三千里僻守小郡,上道之日,氣色濟濟,不知沉困之在己,不知昇騰之在人,都門帶酒,笑别親戚。斯乃大君子之遇難逢,世途之不偶常事,雖爲遠宦,適足自寛。
某世業儒學,自高、曾至于某身,家風不墜,少小孜孜,至今不怠。性顓固,不能通經。于治亂興亡之跡,財賦兵甲之事,地形之險易遠近,古人之長短得失,中丞即歸廊廟,宰制在手,或因時事召置堂下,坐之與語,此時廻顧諸生,必期不辱恩奬。今者志尚未泯,齒髪猶壯,敢希指顧,一罄肝膽,無任感激血誠之至。某恐懼再拜。
與人論諫書
某疏愚於惰,不識機括,獨好讀書,讀之多矣。每見君臣治亂之間,興亡諫諍之道,遐想其人,舐筆和墨,則冀人君一悟而至于治平,不悟則烹身滅族,唯此二者,不思中道。自秦、漢已來,凡千百輩,不可悉數。然怒諫而激亂生禍者,累累皆是;納諫而悔過行道者,不能百一。何者?皆以辭語迂險,指射醜惡,致使然也。夫迂險之言,近於誕妄;指射醜悪,足以激怒。夫以誕妄之說,激怒之辭,以卑凌尊,以下干上。是以諫殺人者,殺人愈多;諫畋獵者,畋獵愈甚;諫治宫室者,宫室愈崇;諫任小人者,小人愈寵。觀其旨意,且欲與諫者一鬥是非,一决怒氣耳,不論其他,是以每於本事之上,尤増飾之。
今有兩人,道未相信,甲謂乙曰:“女好食某物,愼勿食,果更食之,必死。”乙必曰:“食我食之久矣,汝爲我死,必倍食之。”甲若謂乙曰:“汝好食某物,第一少食,苟多食,必生病。”乙必因而謝之减食。何者?迂險之言,則欲反之,循常之說,則必信之,此乃常人之情,世多然也。是以因諫而生亂者,累累皆是也。
漢成帝欲御樓船過渭水,御史大夫薛廣德諫曰:“宜從橋,陛下不聽,臣自刎以血汚車輪,陛下不廟矣。”【不得入廟祠也。】上不說。張猛曰:“臣聞主聖臣直,乘船危,就橋安,聖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聽。”上曰:“曉人不當如是耶?”【謂諫諍之言當如猛之詳善。】乃從橋。近者寳暦中,敬宗皇帝欲幸驪山,時諫者至多,上意不決,拾遺張權輿伏紫宸殿下叩頭諫曰:“昔周幽王幸驪山,爲犬戎所殺;秦始皇葬驪山,國亡;玄宗皇帝宫驪山,而禄山亂;先皇帝幸驪山,而享年不長。”帝曰:“驪山若此之凶耶?我宜一往,以驗彼言。”後數日,自驪山廻,語親倖曰:“叩頭者之言,安足信哉。”漢文帝亦謂張釋之曰:“卑之,無甚高論,令可行也。”今人平居無事,友朋骨肉,切磋規誨之間,尚宜旁引曲釋,亹亹繹繹,使人樂去其不善,而樂行其善,况於君臣尊卑之間,欲因激切之言,而望道行事治者乎?故《禮》稱五諫,而直諫爲下。
前數月見報,上披閤下諫疏,錫以幣帛,僻左且遠,莫知其故。近於遊客處一暏閤下諫草,明白辯婉,出入有據,吾君聖明,宜爲動心,數日在手,味之不足,且抃且喜且慰,三者交并,不能自止。吾君聞諫,既且行之,仍復寵錫,誘能諫者,斯乃堯舜禹湯文武之心也,聞於遠地,宜爲吾君抃也。閤下以忠孝文章立於朝廷,勇於諫而且深於其道,果能動吾君而光世德。
某蒙閤下之厚愛,冀於異時資閤下知以進尺寸,能不爲閤下之喜,復自喜也?吾君今日披一疏而行之,明日聞一言而用之,賢才忠良之士,森列朝廷,是以奮起志慮,各盡所懷,則文祖武宗之業,窮天盡地,日出月入,皆可掃洒,以復厥初。某縱不得效用,但於一官一局,筐篋簿書之間,活妻子而老身命,作爲歌詩,稱道仁聖天子之所爲治,則爲有餘,能不自慰?故獲閤下之一疏,抃喜慰三者交并,眞不虚也,宜如此也。無因面讚其事,書紙言誠,不覺繁多。某再拜。
與浙西盧大夫書
某頓首再拜。某年二十六,由校書郎入沈公幕府。自應舉得官,凡半歳間,旣非生知,復未渉人事,齒少意銳,舉止動作,一無所據。至於報効施展,朋友與遊,吏事取捨之道,未知東西南北宜所趨向。此時郎中六官一顧憐之,手擕指畫,一一誘教,丁寧纎悉。兩府六年,不嫌不怠,使某無大過而粗知所以爲守者,實由郎中之力也。
去歳乞假,路由漢上,員外七官以某嘗獲知於郎中,惠然不疑,推置於肺肝間。某恃郎中之知,亦敢自道其志,公私謀議,各悉所懷,一俯一仰,如久而深者。
久欲資郎中、員外之爲階級,逺干尊重,欲望收恤,舐筆伸紙,以復踰於三四。因曰旣階級矣,歩欲升堂與排關而入者,事不同日。《式微》詩曰:“何其處也,必有與也。”言必有仁義與我,所以處而不去也。進退計忖,不宜得罪。今敢謹寫所爲文十四首,編爲一卷,繼進於後,愛之不倦,爲之不已,不至於工,今以爲獻,無任慙惶。然特爲進說之端,非敢因此求知,不勝攀戀惕懼之至。某再拜。
●樊川文集第十三
杜牧字牧之
上宣州崔大夫書
某再拜。閣下以德行文章,有位於明時,如望江、漢,見其去之沓天,洸汪澶漫,不知其所爲終始也。復自開幕府已來,辟取當時之名士,禮接待遇,各盡其意,後進絜絜以節業自持者,無不願受閣下廻首一顧,舒氣快意,自以滿足。今藩鎮之貴,土地兵甲,生殺與奪,在一出口,終日矜高,與門下後進之士,搉得失去就於分寸銖黍間,多是其人也。獨閣下不自矜高,不設壍壘,曲垂情意,以盡待士之禮。然知後進絜絜以節業自持者,願受閣下廻首一顧,舒氣快意,自以滿足,此固然也,非敢茍佞其辭以取媚也。不知閣下俯仰延遇之去就,幣帛筐篚之多少,飲食獻酬之和樂,各用何道?閑夜永日,三五相聚,危言峻論,知與不知,莫不願盡心於閣下,壽考福禄,祝之無窮。某雖不肖,則亦千百間其一人數也。
《鹿鳴》,宴羣臣詩,曰:“旣飲食之,復實幣帛筐篚,以將其厚意,然後忠臣嘉賓得盡其心矣。”《吉日》詩,曰:“宣王能慎微接下,無不盡心以奉其上焉。”自古雖尊爲天子,未有不用此而能得多士盡心也,未有不得多士之盡心,而得樹功立業流於歌詩也,况於諸侯哉!夫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稱。”司馬遷曰:“自古富貴,其名磨滅,不可勝紀。”靜言思之,令人感動激發,當寐而寤,在饑而飽。伏希閣下濬之益深,築之益高,緘鐍之益固,使天下之人,異日捧閣下之德,不替今日,則爲宰相長育人材,興起敎化,國朝房、杜、姚、宋不足過也。
某也於流輩無所知識,承風望光,徒有輸心效節之志。今謹録雜詩一卷獻上,非敢用此求知,盖欲導其志,無以爲先也。往年應進士舉,曾投獻筆語,亦蒙亟稱於時。今十五年矣,於頑懜中爲之,不知久於其事,能不稍工,不敢再録新述,恐煩尊重,無任惶懼。謹再拜。
上池州李使君書
景業足下。僕與足下齒同而道不同,足下性俊逹堅明,心正而氣和,飾以温愼,故處世顯明無罪悔;僕之所禀,闊略疏易,輕微而忽小。然其天與其心,知邪柔利己,偷苟讒謟,可以進取,知之而不能行之。非不能行之,抑復見惡之,不能忍一同坐與之交語。故有知之者,有怒之者,怒不附己者,怒不恬言柔舌道其盛美者,怒守直道而違己者。知之者,皆齒少氣銳,讀書以賢才自許,但見古人行事眞當如此,未得官職,不覩形勢,絜絜少輩之徒也。怒僕者足以裂僕之腸,折僕之脛,知僕者不能持一飯與僕,僕之不死已幸,况爲刺史,聚骨肉妻子,衣食有餘,乃大幸也,敢望其他?然與足下之所受性,固不得伍列齊立,亦抵足下疆壠畦畔間耳,故足下憐僕之厚,僕仰足下之多。在京城間,家事人事,終日促束,不得日出所懷以自曉,自然不敢以輩流間期足下也。
去嵗乞假,自江、漢間歸京,乃知足下出官之由,勇於爲義,向者僕之期足下之心,果爲不繆,私自喜賀,足下果不負天所付與、僕所期向,二者所以爲喜且自賀也,幸甚,幸甚。夫子曰:“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復曰:“不試,故藝。”聖人尚以少賤不試,乃能多能有藝,况他人哉。僕與足下年未三十爲諸侯幕府吏,未四十爲天子廷臣,不爲甚賤,不爲不試矣。今者齒各甚壮,爲刺史各得小郡,俱處僻左,幸天下無事,人安榖熟,無兵期軍須、逋負諍訴之勤,足以爲學,自強自勉於未聞未見之間。僕不足道,雖能爲學,亦無所益,如足下之才之時,眞可惜也。向者所謂俊逹堅明,心正而氣和,飾以温慎,此才可惜也。年四十爲刺史,得僻左小郡,有衣食,無爲吏之苦,此時之可惜也。僕以爲天資足下有異日名聲,跡業光于前後,正在今日,可不勉之。
僕常念百代之下,未必爲不幸,何者?以其書具而事多也。今之言者必曰:“使聖人微旨不傳,乃鄭玄輩爲注解之罪。”僕觀其所解釋,明白完具,雖聖人復生,必挈置數子坐於游、夏之位。若使玄輩解釋不足爲師,要得聖人復生,如周公、夫子親授微旨,然後爲學。是則聖人不生,終不爲學;假使聖人復生,即亦隨而猾之矣。此則不學之徒,好出大言,欺亂常人耳。自漢已降,其有國者成敗廢興,事業蹤跡,一二億萬,青黃白黑,據實空有,皆可圖畫,考其來由,裁其短長,十得四五,足以應當時之務矣。不似古人窮天鑿玄,躡於無蹤,算於忽微,然後能爲學也。故曰,生百代之下,未必爲不幸也。
夫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此乃隨所見聞,能不亡失而思念至也。楚王問萍實,對曰:“吾往年聞童謡而知之。”此乃以童子爲師耳。參之於上古,復酌於見聞,乃能爲聖人也。諸葛孔明曰:“諸公讀書,乃欲爲博士耳。”此乃蓋滯於所見,不知適變,名爲腐儒,亦學者之一病。
僕自元和已來,以至今日,其所見聞名公才人之所論討,典刑制度,征伐叛亂,考其當時,參於前古,能不忘失而思念,亦可以爲一家事業矣。但隨見随忘,随聞随廢,輕目重耳之過,此亦學者之一病也。如足下天與之性,萬萬與僕相遠。僕自知頑滯,不能苦心爲學,假使能學之,亦不能出而施之,懇懇欲成足下之美,異日旣受足下之敎,於一官一局而無過失而已。自古未有不學而能垂名於後代者,足下勉之。
大江之南,夏候欝濕,易生百疾,足下氣俊,胸臆間不以悁忿是非貯之,邪氣不能侵,慎防是晚多食,大醉繼飲,其他無所道。某再拜。
投知己書
夫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逹,知我者其天乎?”復曰:“知我者《春秋》,罪我者亦以《春秋》”此聖人操心,不顧世之人是非也。柱厲叔事莒敖公,莒敖公不知,及莒敖公有難,柱厲叔死之。不知我則已,反以死報之,蓋怨不知之深也。豫讓謂趙襄子曰:“智伯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此乃烈士義夫,有才感其知,不顧其生也。行無堅明之異,材無尺寸之用,泛泛然求知於人,知則不能有所報,不知則怒,此乃衆人之心也。聖賢義烈之士,旣不可到,小生有異於衆人者,審己功也。審己之行,審己之才,皆不出衆人,亦不求知於人,已或有知之者,則蔵縮退避,唯恐知之深,蓋自度無可以爲報效也。或有因緣他事,不得已求知於人者,茍不知,未嘗退有懟言怨色,形於妻子之前,此乃比於衆人,唯審己求知也。
大和二年,小生應進士舉,當其時先進之士,以小生行可與進,業可益修,喧而譽之,爭爲知己者不啻二十人。小生邇來十年江湖間,時時以家事一抵京師,事已即返,嘗所謂喧而譽之爲知己者,多已顯貴,未嘗一到其門。何者?自十年來,行不益進,業不益修,中夜忖量,自愧於心,欲持何說復於知己之前爲進拜之資乎!黙黙藏縮,茍免寒饑爲幸耳。
昨李廵官至,忽傳閣下旨意,似知姓名,或欲異日必録在門下。閣下爲世之偉人鉅德,小生一獲進謁,一陪讌享,則亦榮矣,况欲異日終置之於榻席之上,齒於數子之列乎。無攀緣絲髪之因,出特逹倜儻之知,小生自度宜爲何才,可以塞閣下之求,宜爲何道,可以報閣下之德。是以自承命已來,審己愈切,撫心獨驚,忽忽思之,而不自知其然也。
若蒙待之以衆人之地,求之以衆人之才,責之以衆人之報,亦庶幾異日受約束指顧於簿書之間,知無不爲,爲不及私,亦或能提筆伸紙,作詠歌以發盛德,止此而已。其他望於古人,責以不及,非小生之所堪任。伏恐閣下聽聞之過,求取之異,敢不特自發明,導說其衷,一開閣下視聽。其他感激發憤,懷愧思德,臨紙汗發,不知所裁。某恐懼再拜。
答莊充書
某白莊先輩足下。凡爲文以意爲主,氣爲輔,以辭彩章句爲之兵衛,未有主強盛而輔不飄逸者,兵衛不華赫而莊整者。四者高下圓折,歩驟随主所指,如鳥随鳯,魚随龍,師衆随湯、武,騰天潜泉,橫裂天下,無不如意。苟意不先立,止以文彩辭句,繞前捧後,是言愈多而理愈亂,如入闤闠,紛紛然莫知其誰,暮散而已。是以意全勝者,辭愈朴而文愈高;意不勝者,辭愈華而文愈鄙。是意能遣辭,辭不能成意,大抵爲文之旨如此。
觀足下所爲文百餘篇,實先意氣而後辭句,慕古而尚仁義者,苟爲之不已,資以學問,則古作者不爲難到。今以某無可取,欲命以爲序,承當厚意,惕息不安。復觀自古序其文者,皆後世宗師其人而爲之,《詩》、《書》、《春秋左氏》以降,百家之說,皆是也。古者其身不遇於世,寄志於言,求言遇於後世也。自兩漢已來,富貴者千百,自今觀之,聲勢光明,孰若馬遷、相如、賈誼、劉向、揚雄之徒,斯人也豈求知於當世哉?故親見楊子雲著書,欲取覆醬瓿,雄當其時,亦未嘗自有誇目。况今與足下並生今世,欲序足下未已之文,此固不可也。苟有志,古人不難到,勉之而已。某再拜。
上河陽李尚書書
伏以三城所治,兵精地要,北鎖太行,東塞黎陽,左京河南,指爲重輕。自艱難已來,儒生成名立功者,蓋寡於前代,是以壮健不學之徒,不知儒術,不識大體,取其微效,終敗大事,不可一二悉數。伏以尚書有才名德望,知經義儒術,加以儉克,好立功名。今橫據要津,重兵在手,朝廷搢紳之士,屈指延頸,佇觀政能。况聖主掀擢豪俊,考校古今,退朝之後,急於觀書,已築七關,取隴城,緝爲郡縣。今親誅虜,收其土田,取其良馬,爲耕戰之具,西復凉州,東取河朔,平一天下,使不貢不覲之徒,敢自專擅?此實聖主之心,事業已彰,臣下明明,無不知之。
伏自尚書樹立,鍛煉教訓,揀拔法術,尺寸取於古人。若受指顧,必立大功,使天下後學之徒,知成功立事,非大儒知今古成敗者而不能爲之。復使儒生舒展胸臆,得以誨導壮健不學之徒,指蹤而使之,令其心服,正在今日。
某多病早衰,恚在耕釣,得一二郡,資其退休,以活骨肉,亦能作爲歌詩,以稱道盛德,其餘息心亦已久矣。下情日増,瞻仰戀德之切。某恐懼再拜。
上鹽鐵裴侍郎書
伏以鹽鐡重務,根本在於江淮,今諸監院,頗不得人,皆以權勢干求,固難悉議停替。其於利病,豈無中策?某自池州、睦州,實見其弊。蓋以江淮自廢留後已來,凡有冤人,無處告訴,每州皆有土豪百姓,情願把鹽每年納利,名曰“土鹽商”。如此之流,兩稅之外,州縣不敢差役。自罷江淮留後已來,破散將盡,以監院多是誅求,一年之中,追呼無已,至有身行不在,須得父母妻兒錮身驅將,得錢即放,不二年内,盡恐逃亡。
今譬於常州百姓,有屈身在蘇州,歸家未得,便可以蘇州下状論理披訴。至如睦州百姓,食臨平監鹽,其土鹽商被臨平監追呼求取,直是睦州刺史,亦與作主不得,非裹四千里粮直入城役使,即須破散奔走,更無他圖。其間搜求胥徒,針抽鏤取,千計百校,唯恐不多,除非吞聲,别無赴訴。今有明長吏在上,旁縣百里,尚敢公爲不法,况諸監院皆是以貨得之,恣爲姦欺,人無語路。况土鹽商皆是州縣大戸,言之根本,實可痛心。比初停罷留後,衆皆以爲除煩去冗,不知其弊,及於疲羸,即是所利者至微,所害者至大。
今若蒙侍郎改革前非,於南省郎吏中擇一清愼,依前使爲江淮留後,减其胥吏,不必一如向前多置人數。即自嶺南至於汴宋,凡有冤人,有可控告,姦贜之輩,動而有畏,數十州土鹽商,免至破滅。除江淮之太殘,爲侍郎之隂德,以某愚見,莫過於斯。若問於鹽鐵吏,即不欲江淮别有留後,若有留後,其間百事,自能申状諮呈,安得貨財,表裏計會,分其權力,言之可知。伏惟俯察愚衷,不賜罪責。某再拜。
與汴州從事書
汴州境内,最弊最苦,是牽船夫,大寒虐暑,窮人奔走,斃踣不少。某數年前赴官入京,至襄邑縣,見縣令李式甚年少,有吏才,條疏牽夫,甚有道理,云:“某當縣萬戸已來,都置一板簿,每年輪檢自差,欲有使來,先行文帖,尅期令至,不揀貧富,職掌一切均同。計一年之中,一縣人戸,不著兩度夫役,如有遠戸不能來者,即任納錢,與於近河雇人,對面分付價直,不令所由欺隱。一縣之内,稍似蘇息。蓋以承前但有使來,即出帖差夫,所由得帖,富豪者終年閑坐,貧下者終日牽船。今即自以板簿在手,輪轉差遣,雖有黠吏,不能用情。”
某每任刺史,應是役夫及竹木瓦磚工巧之類,並自置板簿,若要使役,即自檢自差,不下文帖付縣。若下縣後,縣令付案,案司出帖,分付里正,一鄉只要兩夫,事在一鄉徧着,赤帖懷中藏却,廵門掠斂一徧,貧者即被差來。若籍在手中,廵次差遣,不由里胥典正,無因更能用情。以此知襄邑李式之能,可以惠及夫役,更有良術,即不敢知。
以某愚見,且可救急,因襄邑李生之績效,知先輩思報幕府之深誠,不覺亦及拙政,以爲證明,豈敢自述。今爲治,患於差役不平,《詩》云:“或栖遲偃仰,或王事鞅掌。”此蓋不平之故。長吏不置簿籍一一自檢,即姦胥貪冒求取,此最爲甚。某恐懼再拜。
●樊川文集第十四
杜牧字牧之
黃州准赦祭百神文
會昌二年,歲次壬戌,夏四月乙丑朔,二十三日丁亥,皇帝御宣政樓,百辟卿士,稽首再拜,敢上“仁聖文武至神大孝”尊號于皇帝。受冊禮畢,御丹鳯樓,因大赦天下,咸告天下刺史,宜祭境内神祗有益於人者,可抽常所上賦以備具。牧爲刺史,實守黃州。夏六月甲子朔,十八日辛巳,伏准赦書得祭諸神,因爲文稱讚皇帝功德,用饗神云。
黃帝嗣帝,天飾天付,前壬申年,坐統大業,慈明寛恩,聖明文武。或曰誅殛,曰:我父母,譬彼嬰兒,豈不可恕。或曰畋遊,苑大林深,喈嘐跳突,千毛萬羽,豹裂鵬擒,其樂無伍。皇帝曰:“不,匪我不知,言豈假汝。未撫四夷,未考百度,天地宗廟,未陳簋簠。如寐未寤,如痒未愈。斥退狗馬,未可以御。”或曰酒飲,順氣完神,奠樂工習,自祖自父,瑶簪繡裾,千萬侍女,酬以觥斝,助之歌舞,富貴四海,不樂何苦。皇帝曰:“不,如聞四海,蝗蔽田畝,或曰亢旱,或曰淫雨。稚老孤寡,未盡得所,聞一有是,首不能舉。”
乃拔俊良,乃登耆老,夕思朝議,依規約矩。詳刑定法,深刻不取,摽掲典制,酌之中古。遠師太宗,近法憲宗,怵慄思惟,不治是懼,四國旣平,六職攸序。黍稷稻粱,嘔啞俯僂,父子供養,嬰兒撫乳。萬里齊俗,實皇帝力,繄眠而食,罔知其故。皇帝乃曰:“予見郊廟。”嚴法物,旓旐旅。五帝坐壇,百神立坫天廉反。嵬嶷肹嚮,捧爵是醮。海外天内,戎狄蠻夷,奇服異貌,伏于除外,懽喜叫噪。廻御丹鳯,大赦四海,改元會昌,减論有罪,紹功嗣德,搜剔幽昧。寒暑合節,風輕雨碎,榖溢陳囷,畜繁腯大。東南西北,限岸畺紀。無有頓憚得可反,不識災害。三事大夫、邦伯諸侯,曰:“皇帝德,古不能侔,謳歌謡詠,安能可稱。”百工庶人,亦有聚謀,拜章口呼,願上大號,神聴天聞,欲揚宏休。皇帝曰:“無功,不可虚受。”懇請不已,出涕叩頭。皇帝不能止,曰:“予慙羞,曰因大赦,惟新九州。”不窮不詐,不饑不偷,有窮有饑,實吏之尤。予實天吏,許之省修,約束敎誡,纎悉丁寜,品類細偉,各當源流。”皇帝曰:“俞,股肱耳目,誠示竭力。寒暑風雨,宜神是酬。匪神之力,其誰能謀?凡爾守土,各報爾望。剥烹羹胾,無愛羊牛。”天下聞命,奔走承事。
牧實遭遇,亦忝刺史。齋齋惕慄,臨谷臨墜。視牲啓毛,濯爵置羃,不委下吏,餚羞具潔,罔有不備。衣冠待曉,坐以假寐,歩及神宇,蹐足屏氣。神實在前,敬恭跪起。《詩》不云乎:“皇天上帝,伊誰云憎。”天憎罪人,天可指視,止殃其身,豈可傍熾?刺史有罪,可病可死,其身未塞,可及妻子,無作水旱,以及閭里。皇帝仁聖,神祇聰明,唱和符同,相爲表裏。黃治雖遠,黃俗雖鄙,皇符視之,近遠一致。洋洋在上,實提人紀,無負皇帝,自作羞愧。
月惟孟夏,日惟辛巳,實神降祉。神如有言:“我答皇帝。寒暑風雨,其期必至,瘥癘水旱,永永止弭。爾爲官人,勉其爾治。”某敬再拜,流汗霑地。
祭城隍神祈雨文
下土之人,天實有之。石榖豊實,寒暑合節,天實生之。苗房甲而水湮之,苗秀好而旱莠之,饑即必死,天實殺之也。天實有人,生之孰敢言天之仁,殺之孰言天之不仁。刺史吏也,三歲一交。如彼管庫,敢有其寳玉;如彼傳舍,敢治其居室?東海孝婦,吏冤殺之,天實冤之,殺吏可也。東海之人,於婦何辜,而三年旱之?刺史性愚,治或不至,厲其身可也,絶其命可也!吉福殃惡,止當其身。胡爲降旱,毒彼百姓?謹書誠懇,本之於天,神能格天,爲我申聞。
第二文
牧爲刺史,凡十六月,未嘗爲吏,不知吏道。黃境隣蔡,治出武夫,僅五十年,今行一切,後有文吏,未盡削除。伏臘節序,牲醪雜須,吏僅百輩,公取於民,里胥因緣,侵竊十倍,簡料民費,半於公租,刺史知之,悉皆除去。鄉正村長,強爲之名,豪者尸之,得縱強取,三萬戸多五百人,刺史知之,亦悉除去。蠒絲之租,兩耗其二銖;稅榖之賦,斗耗其一升,刺史知之,亦悉除去。吏頑者笞而出之,吏良者勉而進之,民物吏錢,交手爲市。小大之獄,面盡其詞,弃於市者,必守定令。人戸非多,風俗不雜,刺史年少,事得躬親,疽抉其根矣,苗去其莠矣,不侵不蠧,生活自如。公庭晝日,不聞人聲,刺史雖愚,亦曰無過,縱使有過,力短不及,恕亦可也,殺亦可也。稚老孤窮,指苗燃鼎,將穂秀矣,忍令萎死,以絶民命?古先聖哲,一皆稱天,舉動行止,如天在旁。以爲天道,仁即福之,惡即殺之,孤窮即憐之,無過即遂之。今旱已久,恐無秋成。謹具刺史之所爲,下人之將絶,再告於神,神其如何?
祭木瓜神文
維會昌六年,歳次景寅,某月某日,某官敬告于木瓜山之神。惟神聦明格天,能降雲雨,郡有災旱,必能救之,前後刺史,祈無不應。去歳七月,苗將萎死,禱神之際,甘雨隨至,槁然兇歳,化爲豐年。仰神之靈,感神之德,願新祠宇,以崇祭祀。今易卑庳,變爲華敞,正位南面,廟貌嚴整。風雷雲雨,師伯必備,侍衛旗戟,羅列森然。惟神繋雲在襟,貯雨在缶,視人如子,渇即與之。不容兇邪,不降疾疫。千萬年間,使池之人,敬仰不怠。伏惟尚饗!
祭故處州李使君文
維會昌五年,歳次乙丑,某月日,池州刺史杜牧謹遣軍事押衙王鏶,謹以清酌庶羞之奠,敬致祭于亡友李君起居之靈。
憶昔相遇,兩未生須,京師衆中,跡猶甚疏。一言道合,盡寫有無。我於宣城,忝跡賓吏;君隨幕府,東下繼至。復與友人,故薛子威,邂逅釋願,如相爲期,放論劇談,各持是非。攻強討深,張矛彀機,怒或赩赫,終成笑嬉。於後七年,君拜左史,來蜀西川,我官補闕。云愧我先,拜章請代,蓋私我焉。我有家事,乞假南來,循出里第,君出離杯。令弟在席,恣爲詼諧,耳熱膽張,觥聯相■〈豕灰〉。我歸墜馬,一支幾摧,君來我坐,側倚旁隈。時閒酸吟,戲口猶開,云君我殺,以酒相加,忌我之才。及我南去,君刺池陽,我守黃岡,葭葦之場。唯君書信,前後相望,辭意纎悉,勉我自強。律我性情,補短裁長,一函每發,沉憂併忘。幸會交代,沿檝若飛,江山九月,凉風滿衣。爲别幾時,多少懽悲,志業益廣,不可窺知。長人之術,酋爲吏師,縱酒十日,舞袖僛垂。語公之餘,且及其私,許以季女,配我長兒。莫云稚齒,可以指期,各負少壮,輕後會時。寓居宣城,書札日馳,一疾不起,訃來猶疑。嗚呼哀哉。
惟先僕射,儉德冠古,凡二十年,四領茅土,所至所治,曰人父母。官俸餘半,委庫不取,京師里第,蓬茅數畝。慶餘生君,曰天酧補。何聰明才智兮,不使施爲?何付與之多兮,折之何暴?天陽地隂,高厚相侔,上有河漢,鈲普錯反天横流。百刻晝夜,平分不饒,皎不隂晦,一月幾朝。二男三女,俗率如此,三男二女,無有其地。君子小人,鼻目並列,與小人校,會無百一,於百一中,以秀奪實。凡禀隂陽,生於其間,陽常不勝,賢者宜艱。自古皆然,欲復何言。撫孤一弔,拍棺一哭,咫尺不遂,涕下相續。期於没齒,盡力嗣子。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祭周相公文
維大中五年,歲次辛未,七月辛未朔,八日戊寅,故吏朝議郎、知湖州諸軍事、守湖州刺史杜牧謹遣軍事押衙司馬素,謹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故相國僕射、贈司徒周公之靈。
伏惟相公之道,徧於天下,至如牧者,受恩最深。爰自稚齒,即蒙顧許,及在宦途,援挈益至。會昌之政,柄者爲誰?忿忍隂汙平声,多逐良善。牧實忝幸,亦在遣中。黃崗大澤,葭葦之場,繼來池陽,西在孤島。僻左五歲,遭逢聖明。牧拾冤沉,誅破罪惡。牧於此際,更遷桐廬,東下京江,南走千里。曲屈越嶂,如入洞穴,驚濤觸舟,幾至傾没。萬山環合,才千餘家,夜有哭鳥,晝有毒霧,病無與醫,饑不兼食,抑喑偪塞,行少卧多。逐者紛紛,歸軫相接,唯牧遠弃,其道益艱。相公憐憫,極力掀拔,爰及作相,首取西歸,授之名曹,帖以重職。虢國太子,絳市諜人,死而復生,未足爲喻。旌斾西去,拜於都門,賢士大夫,無不攀惜。皆曰相公,事君盡忠,保道輕位,大張公室,盡閉私門,彼由徑者,跛倚不進,天下賢彦,明知所趣。重德壮年,衆期再入。
牧守吳興,繼奉手示,但思休退,不言疾恙。訃問忽至,慟哭問天。嗚呼!蒼生未濟,而喪吾相,爲蒼生慟,豈獨私恩。想像音容,思惟恩紀,期於令嗣,可以効死。吳、洛相遠,踰於二千,無因拜柩,見歸九泉。哭送使者,致誠奠筵。伏惟尚饗!
祭龔秀才文
維大中五年,歲次辛未,五月朔,二日,湖州刺史杜牧謹遣軍事十將徐良,敬致祭于故龔秀才之靈。死者生之極,折脛而夭,復死之極。言於前定,莫得而推;出於偶然,魂其冤哉。鄉里何在,骨肉何人?卞山之南,可以栖魂。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唐故銀青光禄大夫檢校禮部尚書御史大夫充浙江西道都團練觀察處置等使上柱國清河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户贈吏部尚書崔公行状
曾祖某皇任醴泉縣令
祖某皇任太子中允贈右散騎常侍
父某皇任檢校吏部郎中兼御史中丞袁州刺史贈太師
公諱某,字某。威儀秀偉,神氣深厚,即之如鑑,望之如春。旣冠,識者知不容於風塵矣。貞元十二年,進士中第。十六年,平判入等,授集賢殿校書郎。陜虢觀察使崔公琮願公爲賓,而不樂之,挈辭載幣,使者數返。公徐爲起之,且曰:“不關上聞,攝職可也。”受署爲觀察廵官。後轉京兆府鄠縣尉,遷監察御史,侍御史,刑部員外。丁邠國太夫人憂,杖而能起,人有聞焉。外除,拜吏部員外郎,判南曹事。千人百族,必應進而進,公親自挾格,肖法必留,戾程必黜。每懸牓舉牘,富室權家,汗而仰視,不敢出口。宿吏逡廵,縛手係舌,願措一姦,不能得之。凡二年遷左司郎中,吏部郎中,加朝散大夫,旋拜諫議大夫,兼知匭使。
穆宗皇帝春秋富盛,稍以畋遊聲色爲事,公晨朝正殿,揮同列進而言曰:“十一聖之功德,四海之大,萬國之衆,之治之亂,懸於陛下。自山已東,百城千里,昨日得之,今日失之。西望戎壘,距宗廟十舍,百姓憔悴,蓄積無有。願陛下稍親政事,天下幸甚。”誠至氣直,天子為之動容,歛袖慰而謝之。遷給事中。
敬宗皇帝始即位,旁求師臣。今相國奇章公上言,曰非公不可,遂以本官充翰林侍講學士,命服金紫。旋拜中書舍人,仍兼舊職。侍帝郊天,加銀青光禄大夫。高承簡罷鄭滑節度使,滑人叩闕,乞爲承簡樹德政碑。内官進曰:“翰林故事,職由掌詔學士。”上曰:“承簡功臣胤也,治吾咽喉地,克有善政,罷而請紀,入人深矣。吾以師臣之辭,且寵異焉。”居數月,魏博節度使史憲誠拜章爲故帥田季安樹神道碑,内官執請亦如前辭。上曰:“魏北燕、趙,南控成臯,天下形勝地也。吾以師臣之辭,且慰安焉。”居數月,陳許節度使王沛拜章乞爲亡父樹神道碑,内官執請如前辭。上曰:“許昌天下精兵處也,俗忠風厚,沛然撫之,吾視如臂。吾以師臣之辭,而彰其忠孝焉。”是三者,皆御札命公,令刻其辭,恩禮親重,無與爲比。歷嵗,願出守本官,辭懇而遂。禮部缺侍郎,上曰“公可也”,遂以命之。二年選士七十餘人,大抵後浮華,先材實。轉兵部侍郎。
今上即位四年,公亟請於丞相閣曰:“願得一方疲人而治之。”除陜虢觀察使、兼御史大夫。先是陜之官人,人必月尅俸錢五千助輸貢于京師者,歲至八十萬。公曰:“官人不能瞻私,安能卹民。吾不能獨治,安可自封。”即以常給廉使雜費,下至于鹽酪膏薪之品,十去其九,可得八十萬,歲爲代之。官人感恱,隨治短長,不忍爲欺。萬國西走,陜實其衝,復有江淮、梁、徐、許、蔡之戍兵,北出朔方、上郡、回中、汧隴間,踐更往來,不虚一時。民之供億,吏須必應,生活之具,至于瓶缶匕匙,常碎於四方之手。公曰:“此猶束炬以焚民也。”於是節宴賞,截浮費,凡金漆陶木絲枲之用,悉爲具之,可饗數千人,民一不知。
復有詔旨支稅粟輸太倉者,歳數萬斛。始歛民也,遠遠近近,就積佛寺,終輸于河,復藉民而載之,民之巨牛大車,半頓于路,前政咸知,計不能出。公曰:“管仲曰,粟行五百里,民有饑色。斯言粟重物也,不可推遷,民受其弊。况今迂直之計,有不趐習試五百里乎!”公乃大索有無,親籌而計之。北臨黄河,樹倉四十間,穴倉爲糟,下注于舟。因隙賞直,不敗時務。自此壮者斛,幼者斗,負挈囊裏,委倉而去,不知有輸。他境之民,越逸奔走,軿軿爭闘,願爲陜民。政成化行,上國下國,更口讚頌。
凡二年,改岳、鄂、安、黄、蘄、申等州觀察使,囊山帶江,三十餘城,繚繞數千里,洞庭百越,巴蜀荆漢而會注焉。五十餘年,北有蔡盗,於是安鎖三關,鄂練萬卒,皆傖楚善戰,寖有戰風,稱爲難治,有自往矣。公始臨之,簡服伍旅,脩理械用,親之以文,齊之以武,大創廳事,以張威容。造蒙衝小艦,上下千里,武士用命,盡得羣盗。公曰:“劫于水者,以盡殺爲習,雖值童耉而無捨焉。比附他盗,刑不可等。”於是一死之内,必累加之,盗相誡曰:“公之未去,勿觸其境。”然後黜弃奸冒,用公法也;升陟廉能,用公舉也;撫獲窮約,用公惠也。豪商大賈,不得輕役,不得隱田,父子兄弟,不得同販。於闔境之内,有餘不足,自公而均。復建立儒宫,置博士,設生徒,廪餼必具,頑惰必遷,敬讓之風,人知家習。八年秋,江水漲溢。公曰:“安得長堤而禦之。”言訖,軍士齊民,雲鍤雨杵,一揮立就,令行恩結,有如此者。千里之内,如視堂廡,雖僻左下里,嵗臘男子必以雞黍賀饋,女子能以簪瑱相問遺,富樂歡康,肩於治古。
凡五年,遷浙西觀察使,加禮部尚書。公曰:“三吳者,國用半在焉。因高爲旱,因下爲水者,六嵗矣。經賦兵役,不减於民,上田沃土,多歸豪強。荀恱所謂公家之惠優於三代,豪強之酷甚於亡秦,今其是也。”於是料民等第,籍地沃瘠,均其征賦,一其徭役。經費宴賞,約事裁節。民有宿逋不可減於上供者,必代而輸之。誠禱山川,嵗獲大稔。復曰:“衣冠者,民之主也。自艱難已來,軍士得以氣加之,商賈得以財侮之,不能自奮者多栖於吳土。”遂立延賓舘以待之,苟有一善,必接盡禮。因訪里閭,益知民之疾苦,隨以治之。纔逾期歲,而吳民復振。
開成元年十月二十日,薨於治所。多士相弔曰:“使公相天子,貞觀、開元之俗,可期而見也。豈公不幸,實生民之不幸也。”主上痛悼,輟朝一日,贈吏部尚書。
公生得靈和,自干名立朝,爲公卿,爲侯伯,未嘗須臾間汲汲牽率欲顯名合朝,而仁義忠信,明智恭儉,欝積發溢,自然相隨。不立約結而善人自親,不設溝壘而不肖自遠,不志於榮逹而官位自及。公内外閥閱,源派清顯,拔於甲族,而復甲焉。親昆仲六人,皆至逹官,公與伯兄季弟,五司禮闈,再入吏部,自國朝已來,未之有也。上至公相方伯,下及再命一命,幕府陪吏之属,徧滿内外,皆公門生。公俯首益恭,如孤臣客卿,惕惕而多畏也。自爲重鎮,苞苴金幣之貨,不至權門。親戚故舊,周給衣食,畢其婚喪,悉出俸錢,不以家爲。在家怡然,未嘗訓勉,子弟自化,皆爲名人。居室卑庳,不設歩廊,賓至值雨,則張盖躡屐而就于外位。
初鎮于陜,或束梃經月,不鞭一人。至于驛馬,令五嵗幸全,則爲代之,著爲定制,曰致一物於必窮之地,君子不爲。其爲仁愛,而臻於此。及遷鎮鄂渚,嚴峻刑法,至於誅戮,未嘗貰一等,後一刻。或問於公曰:“陜、鄂之政不一,俱臻於治,何也?”公曰:“陜之土瘠民勞,吾撫之不暇,尚恐其驚。鄂之土沃民剽,雜以夷俗,非用威刑,莫能致理。政貴知變,蓋爲此也。”聞者服焉。
嗚呼!公之德行材器,真哲人君子,没而不朽者也。易名定謚,爲國常典,敢書先烈,逹于執事,附于史氏云爾。謹状。
唐故尚書吏部侍郎贈吏部尚書沈公行状
曾祖某皇任泉州司戶參軍
祖某皇任婺州武義縣主簿贈屯田員外郎
父某皇任尚書禮部員外郎贈太子少保
公諱某,字某。明《春秋》,能文攻書,未冠知名。我烈祖司徒岐公,與公先少保友善,一見公喜曰:“沈氏有子,吾無恨矣。”因以馮氏表生女妻之。
貞元末,舉進士。時許公孟容爲給事中,權文公爲禮部侍郎,時稱權、許。進士中否,二公未嘗不相聞於其間者。其年,禮部畢事,文公詣許曰:“亦有遺恨。”曰:“爲誰?”曰:“沈某一人耳。”許曰:“誰家子?某不之知。”文公因具言先少保名字,許曰:“若如此,我故人子。”後數日,徑詣公,且責不相見。公謝曰:“聞於丈人,或援致中第,是累丈人公舉,違某孤進,故不敢自逹。”許曰:“如公者,可使我急賢詣公,不可使公因舊造我。”
明年中第。文公門生七十人,時人比公爲顔子。聯中制策科,授太子校書,鄠縣尉,直史館,左拾遺,左補闕,史館修撰,翰林學士。歴尚書司門員外郎,司勲、兵部郎中,中書舍人,命服朱紫。時穆宗皇帝親任學士,時事機祕,多考決在内,必取其長,循爲宰相。公密補弘多,同列每欲面陳拜章,互來告公,必取規議,用爲進退。歳久,當爲其長者凡再,公皆逡廵不就。上欲面授之,公奏曰:“學士院長,參議大政,出爲宰相,臣自知必不能爲。凡宰相之任,非能盡知天下物情,苟爲之必致敗撓。況今百姓甚困,燕、趙適亂,臣以死不敢當,願得治人一方,爲陛下長養之。”因出稱疾,特降中使劉泰倫起之,公稱益篤。故相國李公徳裕與公同列友善,亦欲公之起,辭說甚切,公終不出。因詔以本官兼史職,出歸綸閣。久處密近,思效用於外,懇請於丞相不已。由是出爲湖南觀察使、兼御史大夫。凡二歳轉爲。人困事繁,惡易滋長,官人調授,少得防冤,疏通蹊徑,人情物理,無不曲盡。吏欲爲欺於此,照驗之端必明於彼;民有未伸於彼,開張之路必在於此。亹亹循環,皆極根本。尤重刑罰,杖十五至死者,每有一犯,必具獄斷刑之後,徧示幕府吏,雖十人有一人以爲小未可者,必再詳究。經費遊宴,約事裁節,歲有水旱,不可减于常貢者,必爲代之。江西宣州聯歲水災,所貸萬計。
公善飬情性,自居方伯生殺之任,喜怒好惡是四者閉覆渾然,雖終嵗伺之,不見毫髮。故黠吏欲賊公之所向,高下其事,終不可得。每處一事,未嘗不從容盡理,故所至之處,富庶懽康,理行第一。每去任,人吏泣送出境不絶。自宣城入爲吏部侍郎,二年考覆搜舉,品第倫比,時稱精能,宰物之望,屬於僉議。公每願用所長,復理於外。及薨於位,知與不知,莫不相弔。上悼惜,輟朝一日,贈吏部尚書。
公與先少保俱掌國史,撰《憲宗實録》,未竟,出鎮湖南,詔以随之,成於理所,時論榮之。公出得靈粹,沛然而仁,自幼及長,未嘗須臾間汲汲牽率欲及於道。温良恭儉,明智忠信,内積外溢,自然相随。自布衣至於逹宦,凡所交友,皆當時名公,將美所長,覆救所不及,三十年間,無有擕間者。
公常居中,雖有重名,每苦於飢寒,兩求廉鎮。時宰許之,皆先要公曰:“欲用某爲從事,可乎?”公必拒之。至有怒者,公曰:“誠如此,願息所請。”故二鎮幕府,皆取孤進之士,未嘗有吏一人因權勢入。嘗擇邸吏尹倫,戇滯闕事,寮佐皆患之,因請易之,公曰:“某出京師,面誡倫曰:止可關事,不可多事。是倫適能如此,受不虚矣。”故二鎮號爲富饒,凡十年間,權勢貴倖之風不及於公耳,苞苴寳玉之賂亦不至權門,雖有怒者,亦不敢以言議公,公然侵公。其爲守道自得,皆如此類。在家無杖笞呵責,家人自化,兄弟生姪,雖絶服者,入門飲食衣服,指使其奴婢,無二等。親戚故舊,周給所得,皆出俸錢,不以家爲。於京師開化里致第,價錢三百萬,訖二鎮牽率滿之,及在牀之日,周身之飾,易以任器。京師士人,雜然言議,以爲非今之有,指爲異事。
嗚呼!公之徳行,可以稱古君子矣。牧分實通家,義推先執,復以孱昧,叨在賓席,幼熟懿行,長奉指教,泣涕撰記,以備遺闕,以附于史氏云爾。謹状。
●樊川文集第十五
中書舍人杜牧字牧之
黄州刺史謝上表
臣某言。臣奉某月日勑旨,自某官授臣黄州刺史,以某月日到任上訖。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臣某自出身已來,任職使府,雖有官業,不親治人。及登朝二任,皆參臺閣,優遊無事,止奉朝謁。今者蒙恩擢授刺史,專斷刑罰,施行詔條,政之善惡,唯臣所繋。素不更練,兼之昧愚,一自到任,憂惕不勝,動作舉止,唯恐罪悔。
伏以黄州在大江之側,雲夢澤南,古有夷風,今盡華俗,戸不滿二萬,稅錢才三萬貫。風俗謹朴,法令明具,久無水旱疾疫,人業不耗,謹奉貢賦,不爲罪惡,臣雖不肖,亦能守之。然臣觀東漢光武、明帝,稱爲明主,相繼聯五十年,當時以深刻刺舉,號爲稱職,冶古之風廢,俗吏之課髙。於此時,循吏衞颯、任延、王景、魯恭、劉寛、陳寵之徒,上一縣宰,獨能不徇時俗,自行教化,唯德是務,愛人如子,廢鞭笞責削之文,用忠恕撫字之道。百里之内,勃生古風。凡違衆背時,徇古非今,王者公侯尚難其事,豈一縣宰能移其俗。止蓋人爲治古之人,法爲一時之法,治以之教教之,即治古之人;以一時之法齊之,即一時之人。
國家自有天下已來,二百三十餘年間,專用仁恕,每後刑罰。是以内難外難,作者相継,土地甲兵,權柄號令,盡非我有。終能擒之,此實恩澤慈愛,入人骨髓,俗厚風古,不可揺動。今自陛下即位已來,重罪不殺,小過不問,普天之下,蠻貊之邦,有罹艱兇,一皆存恤。聖明睿哲,廣大慈恕,逺僻隱阨,無不歡戴十四聖之生育,張二百四十年之基宇。臣於此際爲吏長人,敢不遵行國風,彰揚至化。小大之獄,必以情恕;孤獨鰥寡,必躬問撫。庶使一州之人,知上有仁聖天子,所遣刺史,不爲虚受。蒸其和風,感其歡心,庶爲瑞爲祥,爲歌爲詠,以禆盛業,流乎無窮。在臣心之則然,豈材術之能及,無任感激悃懇血誠之至。謹奏。
賀平党項表
臣某言。伏奉三月二十七日勑,党項剪除,北邊寜靜,華夏同慶,道路懽呼,臣誠慶誠抃,頓首頓首。伏以上天有震耀殺戮,王者有攻討誅夷,是以不暫討者不久寧,不一勞者不永逸。伏以自古夷狄處中華,未有不爲患者。春秋時長狄攻魯,北戎病齊,破衞陵燕,侵秦撓晉。西漢趙充國納先零於内地,東朝馬文泉置當煎於三輔,自後熾大,侵亂關中,戰爭十年,騷擾四海,陵逼京邑,發掘園陵,段熲不生,終不能滅。後至曹公,因匈奴衰弱,分爲五部,處在汾、晉,散而居之。元海傑然,首亂華夏,中原喪没,凡數百年。國朝貞觀之初,突厥破滅,太宗惑彦博之利口,忽文貞之成算,處其降衆,置於河南,不數十年,果殘燕、趙,興師命將,輸榖饋財,天下騷然,始能殄滅。是知今古夷狄處在中土,未有不爲亂者。
伏以党羌雜種,本在河外,生西北之勁俗,禀天地之戾氣,爲西戎所蹙,舉種來降,國家納之,置於内地。爰受冠帶,兼伏征徭,角觡既成,觝觸是務。天寳、至德之際,北燕偏重去聲,中原一掀。大暦、建中之際,逆胡餘波,巨盗再起,党羌因此,亦恣猖狂。兎伏鳥飛,爲戎虜之耳目;狼心梟響,作郊畿之殘賊。比以回鶻未殄,吐蕃正強,且須覊縻,未可重撅。於是邊疆日駭,種類嵗繁,每至勁弓折膠,重馬免乳,以魁健之質,張忿鷙之兇,劫饋穀以焚舟,殺軺車而閉道。衆虺盤結,群犬吽牙,依據深山,出沒險徑,近在宇下,游於彀中,艱難已來,不能剷削。
伏惟聖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皇天縱聖,赫日資明,威極風霆,謀先造化,潜運睿筭,獨决神機。箕宿禡牙,狼星歛角,戌日禱馬,太白揚眉,按瑣而邊事無遺,聚米而兵形盡見。披其要地,擣以奇兵,獸窮搏人,鹿急走隘。囊封赤白,雜沓繼來;雉走檄書,逺近同至。蘇、辛、李、蔡、傅、鄭、甘、陳,十萬齊呼,四面同入。行軍於枕席之上,敗虜於險阻之中。或以利戈舂喉,或以長矛挾脅。僵屍積疊,千山之草木飛腥;霆電轟喧,萬里之威稜大震。
《詩》曰:“不弔昊天,亂靡有定。”此言中國不振,蠻夷入伐,下人號天,以告亂也。復曰:“宣王薄伐,《小雅》中興。”是知武功不成,文德不洽。皐陶無遺之誡,史佚非類之言,若不殄除,何爲家國?自此兵爲農器,革作軒車,泥紫金於常山,沉殘戎於青海。天覆盡得,禹畫無遺,統華夏爲一家,用夷狄爲四守。萬物由道,百度皆貞,逺超三代之風,使無一人之獄。
臣僻左小郡,樸樕散材,空過流年,徒生聖代,尚能爲詩見志,作歌極情,上詠神功,庶垂後代。限以守土,不獲稱慶,無任踴躍款懇之至,謹奉表陳賀以聞。臣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言。
進撰故江西韋大夫遺愛碑文表
右。臣奉某月日勑牒,令撰故江西觀察使韋丹遺愛碑文。臣官卑人微,素無文學,恩生望外,事出非常,承命震驚,以榮爲懼。伏以洪爲州府,逾於千年,言念疲羸,常患水火,風俗如此,改革無因。韋丹受朝廷分憂,爲百姓去弊,不踐舊跡,特建宏謀。凡三年苦心,去千嵗大患,兼之灌溉種蒔,豊其衣食。渤海、頴川之治,邵父、杜母之恩,校之於丹,未足爲比。
伏惟皇帝陛下陟降順帝,施設如神,納諫若轉丸,去惡如反掌。是以兵刑措寢,年穀豊登,而猶念切疲人,及於循吏。緬韋丹已效之績,慰江西去思之心,特與彰揚,創爲碑紀。是宜使内直學士,西掖辭臣,振發雄文,流傳後代。至於臣者,最爲鄙陋,明命忽臨,牢讓無路,俯仰慙懼,神魂驚飛。
臣不敢深引古文,廣徴樸學,但首叙元和中興得人之盛,次述韋丹在任爲治之功。事必直書,辭無華飾,所冀通衢一建,百姓皆觀,事事彰明,人人曉會。但率誠樸,不近文章。受曲被之恩私,如生羽翼;報非次之拔擢,宜裂肝腸。無任感激懇悃血誠之至。其碑文本,謹隨狀封進以聞。謹奏。
爲中書門下請追尊號表
臣某等言。伏以收復河湟,廓開土宇,北絶梓嶺,西過榆溪,壯中夏起塞之雄,奪西戎理弓之地,至使強虜,不敢觸鋒。山鎖七關,地闢千里,歌《狸首》而息射,詠《杕杜》以勞旋,聖徳神功,超今越古。某月日,臣某等於延英殿面奉徳音,陛下以尅定舊疆,獲成先志,歸功祖考,追尊鴻名。
臣等伏念國家之爲治也,溢三皇之軌躅,奮百代之上下。天寳之末,天下泰寧,恃富庶而醉飽無虞,韜干戈而兇逆潜作。大暦、貞元之際,河北、河南之地,朝廷行姑息之政,郡國皆叛亂之臣。苟且之令行,畫一之法廢,月増日長,雄唱雌和。李錡宗子,劉闢書生,東據石頭,西斷劒閣,朝廷所有,唯止兩京。伏惟憲宗皇帝順上帝之心,酌列聖之法,爵不踰等,舉不失賢,親莊正之人,去側媚之士。然後提挈綱紀,震疊雷霆,誅夷群兇,洒掃四海。百度如律,九功可歌,天業益張,聖統無極。《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復曰:“周雖舊邦,其命惟新。”伏惟元和之功,實開中興之業。
伏惟聖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陛下,脩先王之大道,行天下之逹德,廣問延諫,褒直盡下,首雪冤獄,常對法官。是則虞舜恤刑,文王慎罰,無以過也。開張聰明,延納諫諍,守職業者無職不舉,被言責者無事不言,皆獲甄升,豈唯假借。夫仲尼以三人有我師,大禹以愚夫能勝予,是仲尼之好問,大禹之拜言,無以過也。是以百姓手足,皆安於措置;四海風俗,益臻於和平。尚猶午夜觀書,日昃聽政,下採人病,上求天端。《帝典》曰:“聖敬日躋”,《湯銘》曰“日日新”,是陛下之德,有以過之。仲尼曰:“禹立三年,百姓以仁。”仰陛下之至理,知孔聖之可驗。
夫西戎強盛,自古無之,包有引弓之人,盡爲跨馬之國。天下獻力,備邊不充;四海輸賦,飬兵不足。廣川薦草,盡爲所有;健兵倅馬,不可當鋒。雖李廣材能,充國沉勇,但能閉壘,豈敢交綏。伏惟聖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陛下,畜睿筭於霄漢之表,盡聖謨於造化之先。捕虜將軍,射聲校尉,羽林突陣之騎,酒泉校射之兵,親自指蹤,同時受命。信星效祉,靈旗呈祥,壁壘言言而洞開,渠魁纍纍而自縛。解辮削袵,投戈委弓,懾怛威靈,歡呼冠帶。破種徙域,空漠靜邊,指北海而封燕然,中西域而立幕府。鄭吉之理烏壘,班超之鎮他乾,大庇生人,一寛天下。昔漢武帝之逐北虜,四海耗半;殷髙宗之伐鬼方,三年乃克,《尚書》、《班史》,稱德詠功。今陛下用仁義爲干戈,以恩信爲疆場,所求必至,有闘必先。不遺一矢,不頓一刃,洗八聖旰食之恨,刷百年亡地之羞。《小雅》盡興,大業無極,爲而不有,歸功先帝。《禮》曰:“天子有善,上讓於天。”仲尼曰:“武王、周公其逹孝乎。”蓋以善於繼述,能光祖考。今者陛下謙讓之道,符於《禮經》;繼述之孝,稱於孔聖。臣等待罪宰相,日覩昇平,謹具太常追尊順宗皇帝、憲宗皇帝謚號如前,伏聽勑旨。
賀生擒衡州草賊鄧裴表
臣某等言。伏見湖南團練使奏,生擒衡州草賊鄧裴及徒黨等。伏以湖湘旱耗,百姓飢荒,遂有姦兇,敢圖嘯聚。今承擒滅,已盡根株,臣等誠歡 誠抃,頓首頓首。
臣聞三代之英,兩漢之盛,姦宄亂常之類,挻災構逆之黨,乗間即有,遇隙便生。伏惟聖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陛下,威極風霆,徳滋雨露,正開壽域,盡納群生,永戢干戈,將臻富庶。逆賊鄧裴,蕞爾小孽,敢因艱食,漸誘飢人,剥亂鄉閭,陵驚郡邑,徒堅黨合,事鉅寇牢。或據深山,或閉官道,遂使湖、嶺之外,人不聊生。愼由指揮義徒,緫齊武士,仰慿睿筭,逺仗皇威,不經歳時,盡翦豺虺。党項已寧於朔北,妖黨復殄於巴西,今擒鄧裴,一清湖、嶺。用夷狄爲四守,統華夏爲一家。言念秋毫,無非帝力。臣等備位台鼎,日奉聖謨,無任抃舞慶快歡呼踴躍之至。
謝賜御札提舉邊將表
伏奉宸翰,以邊塞未静,將帥乏才,唯務誅求,不謀兵食者。伏以陛下自即位已來,正朝廷而舉典法,肥天下而壽群生,故能不血刃以收河湟,用文誥而降羌寇,干戈偃戢,逺邇安寧。今者尚以戍邊,未得髙枕,深憂將帥,不副憂勤。或但恣於侵貪,或不事其兵食,須有戒勵,形於詔書。此乃周文小心克勤,大禹不自滿假,比於聖徳,無以過焉。臣等備位鼎司,親奉睿旨,銘鏤肝鬲,專令防虞。無任抃躍屏營之至。
謝賜新絲表
右。中使某至奉宣聖旨,賜臣等新絲者。伏以繭蠶所繋,在於纂組,言功之大,與食爭先。陛下仁德動天,雨澤順序,柔桑沃若,蠶女功勤,皛比凝霜,縈如委霧。繭稅不逋於鄉井,被覆皆徧於華夷,盡荷皇慈,同歌帝力。臣等備位台席,親逢盛時,無任踴躍歡抃感恩之至。
夀昌節宴謝賜音樂状
右。臣某言。伏以降誕之辰,生靈同慶,合鈞天之廣樂,九奏諧和;令錫宴於仙祠,百辟歡抃。臣等幸生聖代,獲備台階,雖欲殺身,豈酧大造,無任感恩踴躍之至。
又謝賜茶酒状
右。臣某等言。伏以大慶吉辰,榮霑錫宴,鴻恩繼至,王人荐臨。旨酒名茶,玉食仙果,來於御府,莫匪天慈。適口忘憂,已滿小人之腹;殺身粉骨,難酧聖主之恩。臣無任感恩抃躍之至。
代裴相公讓平章事表
臣某言。伏奉今月日制書,除臣某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祗奉成命,進退失圖,捧詔兢惶,銜恩戰慄。臣誠惶誠恐,頓首頓首。
臣本書生,仕逢聖代,掌綸言於西掖,作藩守於名邦,自顧才能,已是踰越。陛下獎遇不次,拔擢過分,春闈典貢,地官掌財,咸無政能,粗免闕。及擢爲筦搉,累受寵榮,雖竭盡疲駑,欲禆萬一,而才智疏拙,不效涓塵。夫宰相之任,前賢有言,如渉川有舟,如幽室有燭,代天理物,爲人具瞻。豈伊小臣,而膺大任?今朝廷髦俊並作,名德森然,或多歴庶官,或皆有功實,或四方屏翰,已著勲勞,舉而用之,無不可者。如臣凡淺,豈宜委任?伏乞俯廽天鑑,更擇時賢,必能丹青帝圖,金玉王度,使微臣無尸禄之誚,聖主有得賢之名。非唯微臣獲安,實亦天下幸甚。無任悃懇血誠之至。
又代謝賜批答表
臣某言。臣伏奉今月日批答,令臣宜斷來表,不許牢讓者。仰承鴻澤,跪捧芝緘,戰越失圖,啓處無地。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
臣昨奉詔書,付以魁柄,自顧斗筲之器,樸樕之才,乘恩寵時,竊棟梁任,只合效蔡謨堅卧,孔覇懇辭。尚猶拜謝天顔,進見卿士,榮忝既積,憂惶實深。是以拜章上陳,懇辭自叙,冀廽聖鑑,更擇時賢。豈意睿旨重臨,綸言再下,不令徇志,且遣守官,大君之成命已行,微臣之丹懇不遂。誓當戮力盡瘁,粉骨捐軀,知無不爲,見死寕避,冀答君親生成之德,用酧乾坤覆育之恩。無任感激血誠慙惶戰越之至。
又代謝賜告身鞍馬状
右。中使某奉宣聖旨,賜臣告身一通、馬一匹,并鞍轡。臣生逢聖代,竊位巖廊。奉告令之詔書,丹霄之雨露猶濕;錫代勞之駿馬,内棧之風雲尚隨。寳軸煥絲綸之言,逸足騁拳奇之態。螢光爝火,何禆日月之明;弱質孤根,但荷乾坤之徳。殺身寜報,撫己知慙,無任感恩抃躍懇悃之至。
論閣内延英奏對書時政記状
右。舊例宰臣每於閣内及延英奏論政事,及退歸中書,知印宰臣盡書其日德音及宰臣奏事,送付史館,名時政記,史官慿此編入簡策。伏以敷陳時政,承奉聖旨,事非一端,時移數刻,退朝循省,執筆讚論,但記出己之辭,或忘同列之對,若獻替之說或闕,則史冊之書不詳。臣今商量,每閣内奏事及延英對廻,陛下所降德音,宰臣所奏公事,人自爲記,共成一篇。旣得精詳,必無遺漏,付與史氏,便得直書。伏乞天恩,永爲常式。
謝許受江西送綵絹等狀
右。今月十八日中使某至奉宣聖旨,令臣領江西觀察使紇干衆所寄撰《韋丹遺愛碑文》人事綵絹三百疋者。恩隨幸至,榮與利并,抃躍慙惶,罔知所措。伏惟皇帝陛下皇天縱聖,赫日資明,大奬功勞,不計存沒,舉韋丹江西之績,時令微臣撰碑。堕涙之思,豈慙羊祜;黃絹之妙,實愧蔡邕。今者更蒙恩私,廣受絲帛,捧戴兢惕,無地容身。不勝感恩慙惶之至。
内宴請上壽酒
具官臣某等言。伏惟聖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陛下,天覆地容,堯仁舜孝,四海波靜,三春物華,故於彤庭,大開錫宴。竊以三事大僚,百司庶府,願持玉巵,上千萬壽。未敢專擅,伏俟德音,輕瀆宸嚴,無任戰越之至。
宴畢殿前謝辭
具官臣某等言。遲日正麗,廣場洞開,張仙樂者三千餘人,列正羞者二十六豆。酒傾瑶罋,食置雕盤,列圭組以成行,酌金罍以爲勞。屬饜而止,飽徳以歸,旣醉太平之風,共樂仁壽之域。千年一遇,百辟同歡,臣等備位台司,親逢聖日,歡呼抃躍,不能自勝。
謝賜物狀
具官臣某等言。叨陪錫宴,竊覩鈞天,百品並陳,三酒皆具。微臣所志,已極滿盈,豈意鴻澤重霑,錫賚殊等。朱緑玄黃之繒綵,精金文錦之珍奇,捧戴自天,啓處無地。不勝抃躍感恩之至。
代人舉周敬復自代狀
前件官執德以進,嚮道而行,藹有令名,備歴清貫。掌綸言於西掖,才稱發揮;參密命於内庭,衆推忠慎。自珥貂近侍,主鑰東門,聲實益重於搢紳,磨涅始彰其堅白。伏以南省實天下根本,兩丞爲百司管轄,苟非其選,必致敗官。今若以臣所任廻授敬復,庶能肅清臺閣,提舉紀網,旣曰陟明,實不虚受。伏乞天恩允臣所請。
代人舉蔣係自代狀
伏准某年月日勑,内外文武常參官上後三日,宜舉一人自代者。伏以前件官仁義素彰,文學早著,揚歴臺閣,宣昭令名。嘗爲諫官,無所避忌;及領藩鎭,實惠疲羸。頃者不附權臣,例遭左官,今逢明代,猶典小州。伏以封還詔書,駁正時事,職業實重,選擇宜精。今若以臣此官廻與蔣係,旣不虚受,實爲陟明。伏乞聖慈允臣所請,謹狀。
●樊川文集第十六
中書舍人杜牧字牧之
上李太尉論北邊事啓
某啓。伏以聖主垂衣,太尉當軸,威德上顯,和澤下流。諸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星辰順静,日月光明,天業益昌,聖統無極。既功成而理定,實道尊而名垂。今則未聞縱東山之遊,樂後園之醉,惕惕若不足,兢兢而如無。豈不以邊障尚驚,殊虜未殄,防其入寇,猶須徴兵。
伏以廽鶻種落,人素非多,校於突厥,絶爲小弱。今者國破衆叛,逃來漠南,爲羇旅之魂,食草萊之實。白髪驪騂之騎,凋耗已無;湩酪皮毳之資,飢寒皆盡。寄命雜種,藏跡隂山,取之及時,可以一戰。今者度虜之計,不出二者,時去時來,徊翔不决,必有所在。西戎已得要約,同其氣勢,同爲侵擾,此其一也。心膽破壞,馬畜殘少,且於美水薦草,暖日廣川,牧馬飬習,以俟強大,此其二也。今者徴中國之兵與之首尾,久戌則有師老費財之憂,深入則有大寒瘃墜之苦,示戎狄之弱,生姦傑之心。今者不取,恐貽後患,敢以管見,上干尊重。
自兩漢伐虜,皆是秋冬,不過百日,驅中國之人,入苦寒之地。此時匈奴勁弓折膠,重馬免乳,畜肥草壮,力全氣盛,與之相校,勝少敗多。故匈奴云:“漢實大國也,但其人不能辛苦爾。”此所謂避虚而撃實,逃短而攻長。至於後魏,崔浩因見其理,蠕蠕強盛,屡犯北邊,浩請討之曰:“蠕蠕恃其地逺,自寛來久,故夏則散衆放畜,秋肥乃聚,背寒向暄,南來寇抄。今出其慮表,掩其不備,大兵卒至,必驚駭星分,向塵奔走,牡馬護牧,牝馬戀駒,驅馳難制,不得水草,未過数日,則聚而困斃,可一舉而滅。”太武帝從之,及軍入境,蠕蠕先不設備,民畜布野,驚怖四奔,莫相收攝。於是分軍撲討,東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凡所俘虜,及獲畜産,彌漫山澤,髙車因殺蠕蠕種類,歸降者三十餘萬落,虜遂散亂。帝沿弱水西行至涿邪山,諸大將慮深入有伏兵,勸帝停止不追。浩先勸窮追之不從,後聞凉州賈胡言,若更前行三日,則盡滅之矣,帝深恨之。
以某所見,今若以幽、并突陣之騎,酒泉教射之兵,整飾誡誓,仲夏潜發。計隂山與涿邪之遠近,十不一二,校蠕蠕、廻鶻之強弱,猶如虎鼠。五月節氣,在中夏則熱,到隂山尚寒,中國之兵,足以施展。行軍於枕席之上,翫寇於掌股之中,軏轠懸瓶,湯沃晛雪,一舉無頻,必然之策。今冰合防秋,冰銷解戍,行之已久,虜爲長然,出其意外,實爲上策。議者或云,北取黠戞,令討廻鶻。伏以黠戞,起於别種,超爲可汗,必是英傑,天時必助,賢材必用,法令必明,滅迴鶻之後,便是勍敵,況示之以弱,必爲所輕。今者四海九州,同風共貫,諸侯用命,年穀豐熟,可以瘞玄玉於常山,孑遺人於河壠。顧兹疲虜,豈遺子孫?
伏惟太尉相公文德素昭,武功復著,畫地而兵形盡見,按瑣而邊事無遺,唯一指蹤,即可掃跡。昔漢武帝之求賢也,有上書不足採者,輙報罷去,未嘗罪之,故能羈越臣胡,大興禮樂。今太尉與仁聖天子同德,有志之士,無不願死。伏惟特寛狂狷,不賜誅責,生死榮幸,無任感恩攀戀惶懼汗慄之至。謹啓。
賀中書門下平澤潞啓
某啓。伏以上黨之地,肘京洛而履蒲津,倚太原而跨河朔,戰國時,張儀以爲天下之脊;建中日,田恱名曰腹中之眼。帶甲十萬,籍土五州,太行、夷儀爲其扃關,健馬強弓爲其羽翼。自逆黨專有,僅及一世,頗聞教育,實曰精強。昨者凶堅專地之請初陳,聖主整旅之詔將下,中外遠邇,皆疑難攻,蜂蠆螗蜋,頗亦自負。伏惟相公上符神斷,潜運廟謨,仗宗社威靈,驅風雲雷電。掌上必取,彀中難逃,纔逾周星,果梟逆首。周公東征之役,捷至三年;憲皇淮夷之師,尅聞四嵗。校虜寇之強弱,曾不等倫;考攻取之敗亡,何至容易。若非睿算英略,借筯深謀,比之前修,一何遠出!自此鞭笞反側,灑掃河湟,大開明堂,再振儒校。窮天盡地,皆爲壽域之人;赤子秀眉,共老止戈之代。某謬分符竹,實由恩知,慶快懽抃之誠,倍百常品,不宣。謹啓。
上白相公啓
某啓。伏惟相公上佐聖主,獨專魁柄,封殖良善,脩整紀綱。練羣臣,謹百職,考功績,覈名實,大張公室,盡閉私門。盛德大功,直筆實光於簡策;清節細行,祝史不愧於神明。天下望之爲凖繩,朝廷倚之爲依據。畢公克勤小物,周公煥發大猷,邴吉陋案吏於公庭,袁安不錮人於聖代。衛將軍有長揖之客,張子孺無謝恩之人,吉甫率由舊章,魏相能明故事。房、杜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己長格物;姚梁公先有司,脩舊法,下位各得言其志,百司各得盡其才。求於古人之賢,皆集相公之德,如以尺量刀解,粉布墨畫,小大銖黍,丸角尖缺,各盡其分,皆當其任。是以庶人不議,鄉校無言,天下欣欣,若更生者。自此黄髪之老,待哺之子,不見兵戈,不離抱撫。清廟之祭,四夷來助,蒼生之願,百志皆成,顒顒万方,實懸斯望。某逺守僻左,無因起居,但採風謡,亦能歌詠,無任攀戀激切之至。謹啓。
上周相公啓
某啓。伏奉三月八日勑,除尚書司勛員外郎、史館修撰,承命榮懼,啓處無地。伏以聖主順上帝之則,率四海以仁,神化風行,家至日見。古先哲王之德也,有求必至,有開必先,是以傳、吕得於夢卜,申、甫降於山嶽。伏惟相公待主乃用,爲時而生,當考室構厦之時,膺篤繩削墨之任。贊傑俊、遂賢良,調隂陽,提紀律,類能而使,度材受官,常切如家之憂,每懷撻市之耻。是以朝廷禮樂,天下清明,人不凋傷,神不怨悵,萬物由道,百度皆貞。雖周獲仁人,商得元哲,夢卜將嶽之得,豈能逾焉。
某樸樕之才,糞朽之賤,遭逢盛業,三帶郡符,自審事宜,實以逾忝。伏以睦州治所,在萬山之中,終日昏氛,侵染衰病,自量忝官已過,不敢率然請告,唯念滿歲,得保生還。不意相公拔自汚泥,昇於霄漢,却收斥錮,令厠班行,仍授名曹,帖以重職。當受震駭,神魂飛揚,撫己自驚,喜過成泣,藥肉白骨,香返遊魂,言於重恩,無以過此。雖買臣懷紱郡邸,蕭育召拜扶風,楊僕三組垂腰,蘇秦六印在手,校於榮忝,無以爲喻,言念微生,難酧殊造。伏以相公自數載已來,朝廷篤老,四海俊賢,皆因挈維,盡在門館。毗輔聖主,巍爲元勛,自有明神,以相百禄。固唯賤末,報效無門,感激血誠,涕淚迸溢,無任攀戀懇款之至。謹啓。
上鄭相公状
某啓。伏以相公自專魁柄,一闡大猷,鎮撫四夷,訓導百吏,無不信順,皆有程品。猶尚不遺微賤,特降慰誨,重疊滿幅,榮耀闔門,捧戴生光,啓處無地。聞於白屋之輩,皆願殺身;詢於黄耇之徒,以爲異事。慰示天下,長育人材,魚頡鴻冥之潜,丘中島上之隱,皆可以結戀随指,效用盡心,接地際天,日出月入,盡得臣妾,無不謳歌。蒼生顒顒,實有所望。某一門骨肉,皆受恩知,效命之誠,瀝血自誓,無任攀戀感激懇悃之至。謹状。
上淮南李相公状
某啓。伏以近日當州人吏往來,及諸道賓客行過,皆傳相公以淮海之地災旱累年,仁憫之心,憂念深切,廣求人瘼,大革土風,恤飬疲羸,抑挫豪猾。備職者思勵其已,業官者得用其能,鰥寡孤惸,飛沉動植,仁煦必及,惠愛無遺。吏不敢欺,法能必束,上行下效,家至户到,閭里安泰,史冊未聞。竊以聖上倚注既深,相公勛業愈重,况兹異政,即逹宸聰。伏料窮邊絶塞,將議息兵,宣室明庭,必思舊徳,重秉鈞軸,固在旬時。某忝跡門墻,不勝抃躍,攀望棨戟,下情無任戀結之至。謹状。
上吏部高尚書状
某啓。人惟樸樕,材實朽下,三守僻左,七換星霜,拘攣莫伸,抑鬰誰訴。每遇時移節換,家逺身孤,弔影自傷,向隅獨泣。將欲漁釣一壑,栖遲一丘,無易仕之田園,有仰食之骨肉。當道每歎,末路難循,進退唯艱,憤悱無告。今者大君繼統,賢相秉鈞,遺墜必舉,髦雋並作。伏惟尚書秩髙天爵,德冠人倫,爲縉紳之紀綱,作朝廷之標表。凡遊門館,莫非雋賢,至於小人,最爲凡器。頃者幸以屬郡,祗事廉車,奉約束而雖嚴,滌昏蒙而無術,實多闕,每頼恩容。敢望尊嚴,特自褒舉,手示逺降,羇魂震驚,感激彷徨,涕淚迸落。便無跛倚,如生羽翰,全忘鼠循,忽欲鳥舉。雖闕下一召,歳中四遷,校其光榮,不能踰越。《禮》曰:“君子愛其死,有以待也;養其身,有以爲也。”是小人忘生殺身之地,刳腸奉首之報,今得之矣,復何求焉?江山絶域,登臨已秋,猿吟鳥思,草衰木墜。黎侯寓衛,有《式微》之詩;趙王遷房,創“山木”之詠。流落多戚,今古同塵,迴望門墻,涕戀唯積。起居未由,無任血誠懇悃之至。謹狀。
上刑部崔尚書狀
某啓。某比於流輩,疏闊慵怠,不知趨嚮,唯好讀書,多忘,爲文格卑。十年爲幕府吏,每促束於簿書宴遊間。刺史七年,病弟孀妹,百口之家,經營衣食,復有一州賦訟,私以貧苦焦慮,公以愚恐敗悔。仍有嗜酒多睡,厠於其間。是數者,相遭於多忘格卑之中,書不得日讀,文不得專心,百不逮人。所尚業,復不能尺寸銖兩自強自進,乃庸人輩也,復何言哉!今者,欲求爲贄於大君子門下,尚可以爲文而爲其禮,《詩》所謂“有靦面目,視人罔極”者也。謹敢繕寫所爲文凡二十首,伏地汗赧,不知所云。謹狀。
上安州崔相公啓
某啓。某比於流輩,一不及人。至於讀書爲文,日夜不倦,凡諸所爲,亦未有以過人。至於會昌三年八月中所獻相公長啓,鋪陳功業,稱校短長,措於《史記》、《兩漢》之間,讀於文士才人之口,與二子並無愧容。伏恐機務殷繁,不暇省覽,今者竊敢再録啓本,重干尊嚴。付於史官而不誣,懸於後代而不泯,其於取重,豈在小人?復敢别録所爲新舊文兩卷,凡一十九首,上陳視聽,一希鐫琢。重疊過越,惶懼伏深,伏惟照察。謹啓。
薦韓乂啓
昨日所啓,言韓拾遺事,非與韓求衣食、救饑寒也,御史亦豈爲救饑寒之官乎?中丞必曰:“大梁奏取,韓以饑寒,何不去?”夫幕吏乃古之陪臣,以人為北面,雖布衣無耻之士,亦宜訪其樂與不樂,况有道之君子乎。韓以旅寓洛中,非不樂梁也,不甘不告之請耳。韓及第後,歸越中,佐沈公江西宣城。府罷,唐扶中丞辟於閩中,罷府歸,路由建州。妻與元晦同髙祖,扶惡晦爲人,不省之。及晦得越,乃棄産避之,居常州。殷儼者,仰韓之道,自閩寄百縑遺之,及門,不開書緘而斥去之。
某比兩府同院,但見其廉愼髙潔,亦未知其道。大和八年,自淮南有事至越,見韓君於鏡上,三畝宅,兩頃田,樹蔬釣魚,唯召名僧爲侣,餘力究《易》,嬉嬉然無日不自得也。未嘗及身名出處之語,未嘗入公府造請與幕吏宴遊,因此不爲搢紳相所見禮。蕭、髙二連帥至,即日造其廬,詢以政事,稱先人梓材,有文學髙名,没於越之府幕,故不願復爲越賓。及髙至許下,厚禮辟之。其爲人也,貞潔芳茂,非其人不與遊,非其食不敢食。蕭舍人、考功崔員外是趨於韓交者,某復趨於蕭、崔二君子者,即韓之去某,其間不啻容數十人矣,亦安得知其賢,而言之復不僭乎?伏恐中丞謂韓求官以衣食干交朋者。中丞初在憲府,固宜愼選御史,御史固非救饑寒之官。某久承恩知,但欲薦賢於盛時,雖至淺陋,亦知不可以交友饑寒求清秩,以干大君子者。伏慮未審誠懇,故此具陳本末,伏惟照察。謹啓。
上知己文章啓
某啓。某少小好爲文章,伏以侍郎文師也,是敢謹貢七篇,以爲視聽之汚。伏以元和功德,凡人盡當歌詠紀叙之,故作《燕將録》。往年弔伐之道未甚得所,故作《罪言》。自艱難來始,卒伍傭役輩,多據兵爲天子諸侯,故作《原十六衛》。諸侯或恃功不識古道,以至于反側叛亂,故作《與劉司徒書》。處士之名,即古之巢、由、伊、吕輩,近者往往自名之,故作送《薛處士序》。寳暦大起宫室,廣聲色,故作《阿房宫賦》。有廬終南山下,嘗有耕田著書志,故作《望故園賦》。雖未能深窺古人,得與揖讓笑言,亦或的的分其状貌矣。自四年來,在大君子門下,恭承指顧,約束於政理簿書間,永不執卷。上都有舊第,唯書萬卷,終南山下有舊廬,頗有水樹,當以耒耜筆硯歸其間。齒髪甚壮,間糞有成立,他日捧持,一遊門下,爲拜謁之先,或希一獎。今者所獻,但有輕黷尊嚴之罪,亦何所取。伏希少假誅責,生死幸甚。謹啓。
獻詩啓
某啓。某苦心爲詩,本求髙絶,不務奇麗,不渉習俗,不今不古,處於中間。既無其才,徒有其奇,篇成在紙,多自焚之。今謹録一百五十篇,編爲一軸,封留獻上。握風捕影,鑄木鏤冰,敢求恩知,但希鐫琢。冒黷尊重,下情無任惶懼。謹啓。
薦王寜啓
前渭南縣令王寜。前件官實有吏才,稱於衆口,年少強力,一也。遇事必能裁割,二也。既藴智能,無頭角誇誕,三也。廉直可保,四也。處於驕將内臣之間,必能和同,五也。今者邊將生事,雜虜起戎,不憂兵甲,唯在饋運。某過承恩獎,故敢薦才,伏惟取捨之間,特賜恕察。謹啓。
上宰相求湖州第一啓
某啓。人有愛某者,言於某曰:“吏部員外郎例不爲郡,子不可求,假使已求,愼勿堅懇。”至于再三。答曰:“某雖不學,按《六典》令式及諸故事,多無此例,國史復無賢相名卿懸之以爲格言。此乃急於進趨之徒,自爲其說。若以言例,貞元處故相國盧公邁由吏部員外郎出爲滁州,近者澶王傳李凝爲鹽鐡使江淮留後,豈曰無例。”人曰:“盧事太逺,李爲擢用,此不足徴。”某曰:“不知今者,視之古事在書,取爲今證。逺自三代、兩漢,近至隋氏、國初,尚可援引,况前十五年名相故事,反不足爲例乎?况盧公邁止以骨肉寒餓,來守滁陽,非如某以親弟廢痼,寒餓仍之,是盧公有一,某有二,與盧公所切,復爲不同。仲尼曰:‘雍也可使南面。’今刺史古之南面諸侯,行天子教化刑罰者,江淮鹽鐵留後,求利小臣,校量輕重,與刺史相懸。求利臣乃可吏部員外郎爲之,十萬戶州,天下根本之地,曰吏部員外郎不可爲其刺史,即是本末重輕,顛倒乖戾,莫過於此。”
某弟顗,世胄子孫,二十六一舉進士及第,嘗爲《上裴相公書》,遒壮温潤,詞理傑逸,賈生、司馬遷能爲之,非班固、劉向輩亹亹之詞,流於後輩,人皆藏之。朱崖李太尉迫以世舊,取爲浙西團練使廵官,李太尉貴驕多過,凡有毫髪,顗必疏而言之。後謪袁州,於蒼惶中言於親吏曹居實曰:“如杜廵官愛我之言,若門下人盡能出之,吾無今日。”李太尉在袁州,顗客居淮南,牛公欲辟為吏,顗謝曰:“荀爽爲李膺御,以此顯名,今受命爲幕府下執事,御李膺矣。然李公困謫逺地,未願仕宦。”牛公嘆美之。聰明儁傑,非尋常人也。
某自省事已來,未聞有後進名士,喪明廢棄,窮居海上,如顗比者。今有一兄,仰以爲命,復不得一郡以飽其衣食,盡其醫藥,非今日海内無也,言於所傳聞,亦未有也。
自古喜莫若虢國太子以其死而復生,言懇莫若申包胥求救於秦,七日七夜,哭聲不絶。某今懇如包胥,但未哭爾。若蒙恩憫,特遂血懇,其喜也不下虢太子。詞語煩碎,頻干尊重,足及軒闥,神驚汗流,不勝憂恐懇悃之至。謹啓。
第二啓
某啓。某幼孤貧,安仁舊第,置於開元末,某有屋三十間。去元和末,酬償息錢,爲他人有,因此移去。八年中,凡十徙其居,奴婢寒餓,衰老者死,少壮者當面逃去,不能呵制。有一豎,戀戀憫嘆,挈百卷書隨而飬之。奔走困苦,無所容庇,歸死延福私廟,支拄欹壞而處之。長兄以驢遊丐於親舊,某與弟顗食野蒿藿,寒無夜燭,默所記者,凡三周歲,遭遇知己,各及第得官。
文宗皇帝改號初年,某爲御史分察東都,顗爲鎮海軍幕府吏。至二年間,顗疾眼,暗無所覩,故殿中侍御史韋楚老曰:“同州有眼醫石公集,劒南少尹姜沔喪明,親見石生針之,不一刻而愈,其神醫也。”某迎石生至洛,告滿百日,與石生俱東下,見病弟于揚州禪智寺。石曰:“是状也,腦積毒熱,脂融流下,盖塞瞳子,名曰内障。法以針旁入白睛穴上,斜撥去之,如蠟塞管,蠟去管明,然今未可也。後一周歲,脂當老硬,如白玉色,始可攻之。某世攻此疾,自祖及父,某所愈者,不下二百人,此不足憂。”其年秋末,某載病弟與石生自楊州南渡,入宣州幕。至三年多,某除補闕,石生自曰明年春眼可針矣,視瞳子中,脂色玉白,果符初言。堂兄慥守潯陽,泝流不逺,刺史之力也,復可以飽石生所欲,令其盡心,此即家也,京中無一畝田,豈可同歸,遂如潯陽。四年二月,某於潯陽北渡赴官,與弟顗決,執手哭曰:“我家世德,汝復無罪,其疾也豈遂痼乎,然有石生,愼無自撓。”其年四月,石生施針,九月,再施針,俱不效。五年冬,某爲膳部員外郎,乞假往潯陽取顗西歸,顗固曰:“歸不可議,俟兄慥所之而隨之。”
會昌元年四月,兄慥自江守蘄,某與顗同舟至蘄。某其年七月却歸京師。明年七月,出守黄州,在京時詣今虢州庾使君,問庾使君眼状,庾云:“同州有二眼醫,石公集是一也,復有周師逹者,即石之姑子,所得當同,周老石少,有術甚妙,似石不及。某常病内障,愈于周手,豈少老間工拙有異。”某至黄州,以重幣卑詞,致周至蘄。周見弟眼曰:“嗟乎!眼有赤脉。凡内障脂凝有赤脉綴之者,針撥不能去赤脉,赤脉不除,針不可施,除赤脉必有良藥,某未知之。”是石生業淺,不逹此理,妄再施針,周不針而去。
時西川相國兄始鎮揚州,弟兄謀曰:“揚州大郡,爲天下通衢,世稱異人術士多遊其間,今去值有勢力,可爲久安之計,冀有所遇。”其年秋,顗遂東下,因家揚州。與顗一相見,别八年矣,坐一室中,不復有再生意。住三十日而西,臨歧與決,曰:“此行也必祈大郡,東來謀汝醫藥衣食,庶幾如志。”近聞九疑山南有隱士綦母弘者,人言異人,能愈異疾。忠州豊都縣有仙都觀,後漢時仙人隂長生於此白日昇天,今聞道士龔法義年逾八十,精嚴其法。人之所謂有前世負累,今世還以痼疾者,奏章於上帝,能爲解之。刺史之力,二人或可致,是以去歲閠十一月十四日,輙獻長啓,乞守錢塘,盖以私懇有素,非敢率然。言念病弟喪明,坐廢十五年矣,但能識某聲音,不復知某髪已半白,顔面衰改。是某今生可以見顗,而顗不能復見某矣,此天也,無可奈何。某能見顗而不得去,此豈天乎!而懸在相公。若小人微懇終不能上動相公,相公恩憫終不下及小人,是日月下親兄弟終無相見期。况去歲淮南小旱,衣食益困,目無所覩,復困於衣食,即海内言窮苦人,無如顗者。今敢以情事,再書懇迫,上干尊重,伏料仁旨必爲憫惻。
然某早衰多病,今春耳襲,積四十日,四月復落一牙。耳聾牙落,年七八十人將謝之候也,今未五十,而有七八十人將謝之候,蓋人生受氣,堅強脆弱,品第各異也。堅強者七八十而衰,脆弱者四五十而衰,其不同也,亦與草木中蒲柳松栢同也。某今生四十八矣,自今年來,非唯耳聾牙落,兼以意氣錯寞,在群衆懽笑之中,常如登髙四望,但見莾蒼大野,荒墟廢壠,悵望寂默,不能自解。此無他也,氣衰而志散,眞老人態也。自省人事已來,見親舊交遊,年未五十尚壯健而死者衆矣,況某早衰,敢望六七十而後死乎。聞未死前,一見病弟,異人術士,求其所未求,以甘其心,厚其衣食之地。某若先死,使病弟無所不足,死而有知,不恨死早。湖州三歳,可遂此心。伏惟仁憫,念病弟望某東來之心,察某欲見病弟之志,一加哀憐,特遂血懇,披剔肝膽,重此告訴。當盛暑時,敢以私事及政事堂啓干丞相,治其罪可也。伏紙流涕,俯侯嚴命,不勝憂惶激切之至。謹啓。
第三啓
某啓。某去歳閏十一月十四日,輒書微懇,列在長啓,干黷尊重,乞守錢塘,以便家事。自嘆精誠不能上動相公,不遂於便。伏以病弟孀妹,因緣事故,寓居淮南,京中無業,今者不復西歸,遂於淮南客矣。病孤之家,假使旁有強近,救接庇借,嵗供衣,月供食,日問其所欠闕,尚猶戚戚多感,無樂生意。况乎爲客於大藩喧囂雜沓之中,無俸禄之氣勢,食不繼月,用不給日,閉門於荒僻之地,取容於里胥遊徼之輩。部曲臧獲,可以氣凌鼠侵,又不能制止,所可仰以爲命者,在三千里外一郎吏爾。復有衣食生生之所須,悉多欠闕,欲其安活,而無歎吒悲恨,不可得也。
去歲伏蒙恩念出於私曲,語今青州鄭常侍云:“更與一官,必任東去。”某承受仁旨,不敢不重以錢塘更塵視聴。今自勛曹擢爲廢置,在某更授一官已榮過矣,在相公必任東去之言鏘然在耳。近者累得書告,以羇旅困乏,聞於他人,可爲酸鼻,况於某心,豈易排遣。今年七月,湖州月滿,敢輒重書血誠,再干尊重,伏希憐憫,特賜比擬。
某伏念骨肉悉皆早衰多病,常不敢以夀考自期,今更得錢三百萬,資弟妹衣食之地,假使身死,死亦無恨。湖州三考,可遂此心。湖州名郡也,私誠難遂也,不遇知已,豈得如志。瀝血披肝,伏紙迸淚,伏希殊造,或賜濟活,下情無任懇悃惶懼之至。謹啓。
上宰相求杭州啓
某啓。某於京中,唯安仁舊第三十間支屋而已。長兄慥,罷三原縣令,閑居京城。弟顗,一舉進士及第,有文章時名,不幸得痼疾,坐廢十三年矣。今與李氏孀妹,寓居淮南,並仰某微官以爲糇命。某前任刺史七年,給弟妹衣食,有餘兼及長兄,亦救不足,是某一身作刺史,一家骨肉,四處安活。自去年八月,特蒙獎擢,授以名曹郎官,史氏重職。七年棄逐,再復官榮,歸還故里,重見親戚,言於鄙誠,已滿素志。
自去年十二月至京,以舊第無屋,與長兄異居。今秋已來,弟妹頻以寒餒來告。某一院家累,亦四十口,狗爲朱馬,緼作由袍,其於妻兒,固宜窮餓。是作刺史,則一家骨肉,四處皆泰;爲京官,則一家骨肉,四處皆困。謀於知友曰:“杭州大郡,今月滿可求,欲干告吾相,次活家命,以爲如何?”皆曰:“子七年三郡,今始歸復,相國知子,必欲次第叙用。子今復求刺史,得不生相國疑怪乎?”某答曰:“是何言與!某唯恃吾相之知,始敢干求。今天下以江淮爲國命,杭州戶十萬,稅錢五十萬,刺史之重,可以殺生,而有厚禄,朝廷多用名曹正郎有名望而老於爲政者而爲之,某今官爲外郎,是官位未至也。前三任刺史,無異政聞於吾相,是爲政無取也。今若得遂所求,非唯超顯,兼活私家,某若不恃吾相之知而求之,是狂躁妄庸人也。”
墜井者求出,執熱者願濯,古人以此二者,譬喻所切也。某今所切,是墜於絶壑,而衣掛于樹杪,覆在鼎中,下有熱火,而水將沸,與古所喻,則復過之。輒敢具疏血誠,上干尊重,冀垂恩憐,或賜援拯。慺慺丹懇,不勝惶懼懇悃之至。謹啓。
爲堂兄慥求澧州啓
某啓。庫部家兄昨者特蒙獎拔,却忝班行,實以聽聞稍難,不敢更求榮進。今在郢州汨口草市,絶俸已是累年。孤外生及姪女堪嫁者三人,仰食待衣者不啻百口,脫粟蒿霍,才及一餐。伏蒙仁恩,頻賜顧問,必許援拯,授以涔陽,活於闔門,無不感涕。伏以相公上佐聖主,蔚爲元勛,恩隨風翔,德與氣游,唯一物之微,四海之大,鎔造所及,罔不得宜。伏念庫部家兄承一顧一恩,二紀不替,伏恐機務繁重,不時記億,心迫情切,輒敢重干尊嚴,戰汗憂惶,伏地待罪。謹啓。
●樊川文集第十七
中書舍人杜牧字牧之
髙元裕除吏部尚書制
勑。昔有虞氏貴德尚齒,言於四代,其道最優。今吾卿老,富有道德,以大冡宰表率群寮,顧予敢專,得於僉議。前山南東道節度管内觀察處置等使、銀青光禄大夫、檢校尚書、使持節襄州諸軍事、兼襄州刺史、御史大夫、上柱國、渤海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髙元裕,始以御史諫官,在長慶、寳暦之際,匡拂時病,磨切貴近,罔有顧慮,知無不爲。復以諫議舍人在大和末詞摧凶魁,坐以左宦。繼爲中丞、京兆,公卿藩服。朕始在位,徴歸朝廷,爰自尚書,裂分茅土。爲政以德,行己惟仁,信而履之,服而樂之,餘三十年,道益昭著。夫中外之任,迭有重輕,今者干戈藴藏,戎狄信順,將欲詳考典禮,開張教化,使吾丞相已降,有所咨禀,非爾元裕,其誰膺之。至於官業,豈勞倚任,祗聽出納,無忘教戒。可守吏部尚書,散官勛封如故。
崔璪除刑部尚書蘇滌除左丞崔璵除兵部侍郎等制
勑。喉舌百官之本,綱轄天下之要,戎政國之大事。三人爲衆,一舉得之,唯君知臣,予不敢讓。正議大夫、尚書左丞、上柱國、賜紫金魚袋崔璪,德可標凖,言成文章,揚歴中外,道益光顯。左省駁議,不畏強禦,分憂陜服,尹兹東郊,政旣安人,化能被俗。擢任藻鑒,旋職牢籠,材皆適宜,官無逋事。分鎭股胘之郡,遂成功實之臣,陟處綱曹,副以中憲。每師蘧瑗,常慕史魚,抨彈之勇,正當時病。翰林學士承旨、銀青光禄大夫、行尚書兵部侍郎、知制誥、武功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蘇滌,行冠人倫,爵髙天秩,仁義禮樂之是務,克伐怨欲之不行,翺翔禁闈,出入諷議。汲黯爲郡,嘗聞卧理;下惠去國,皆以直道。洎宣室思賢,甘泉召雄,造膝盡忠,代言稽古。近以微恙,懇請自便,君子之道,進退可觀。正議大夫、前權知尚書戶部侍郎、上柱國、博陵縣開國子、食邑五百戶、賜紫金魚袋崔璵,上知自得,不器難名,旣擅髙文,兼通樸學,掌言綸閣,典貢春闈。詞同三代之風,士掇一時之秀,振舉職業,昭宣令名。《詩》曰多士,文王以寜。《禮》曰官備,天子爲樂。咨爾璪等,實瑞清時,予爲爾之德隣,爾膺予之慎選。典刑不忘於哀敬,提綱唯在於公勤,舉《司馬法》,勿踵近習。各膺重任,企佇上酬,宜於夙夜,無孤官業。璪可守刑部尚書,散官勛賜如故。滌可行尚書左丞,散官封如故。璵可權知尚書兵部侍郎,散官勛封賜如故。
裴休除禮部尚書裴諗除兵部侍郎等制
勑。冉有、仲由,孔氏門人之髙弟也,尚曰處於小國,可爲具臣。况今照臨百官,撫御四海,綰牢籠漕輓之職,掌五兵六師之重,次第超擢,爲吾大寮,若非僉諧,豈敢輕授。正議大夫、守尚書兵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充諸道鹽鐵轉運使、上柱國、河東縣開國子、食邑五百户、賜紫金魚袋裴休,仁義禮樂,文行忠信,積此八者,以爲成人。前宣歙池等州都團練觀察處置等使、太中大夫、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國、河東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裴諗,在元和代,唯帝念功,四夷九州,文化武伏。咨爾先父,實著大勛,天必祚仁,門有令嗣。道直才富,行備名髙,文學而浹洽專精,率履而清淨恭儉。而皆周歴華顯,踐更臺閣,處事可法,出言成章。咸輟自綸闈,任寄方伯,敎訓以禮,生聚以仁,千里封疆,一口歌詠。休乃命以取士,時稱得人,用其公方,委之管搉,事爲之制,曲爲之防,鉤校姦贜,末减賦取,公財不耗,疲人樂生。望爲凖繩,立作據仗,名實兼備,徳位兩髙。《漢史》曰:“理行尤異者就加。”《禮》曰:“有功於人者進律。”秩崇八座,官副夏卿,舉以授之,予亦何恡。夫宰相佐天子,公卿助宰相,股肱指臂,任同一身,有事必言,未爲越局,無由愛惜,勉答寵榮。休可禮部尚書,依前充諸道鹽鐡轉運等使;諗可權知尚書兵部侍郎,散官勛封賜如故。
畢諴除刑部侍郎制
勑。士師皐陶之恤刑,司寇蘇公之用獄,旣盡哀敬,能致治平。擢爲大寮,膺兹愼選,出於予志,委以誠臣。翰林學士、朝散大夫、守中書舍人、上柱國、平隂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畢諴,學臻壺奥,文越拘攣,常以忠信,用爲前後。爰自郎署,擢居内庭,謀議有同於夀王,奇異輒委於嚴助。竭盡心力,禆補機要,既久歲序,須議遷昇。今者耕夫服田,戎馬不駕,欲使凡一手足皆獲措置,是故用汝典予刑罰。汝其往哉!吾今告汝,吾聞孔子曰:“古之聽獄,求所以生之;今之聽獄,求所以殺之。”宜念格言,深思倫要,勉服休命,以稱朕意。可權知尚書刑部寺郎,散官勛封賜如故。
韋有翼除御史中丞制
勑。昔貞觀、開元之為理也,逺隱必見,情偽必知,天下如一家,兆庶如一人,無他道也,綱目皆振,法令必行。祖宗在天,方冊在地,人存政舉,行之非艱,故用正臣,委之邦憲。朝請大夫、守尚書刑部侍郎、上柱國、賜紫金魚袋韋有翼,戴仁而行,抱義以處,墻仞裏峻,壇宇外寛。介特守君子之強,文學盡儒者之業,周歴華貫,擢爲諍臣。攻予其專,言事頗切,願試佐輔,移理陜郊,馮翊之恐失倪寛,潁川之意得黄覇,壷漿迎路,襁屬攀車。徴爲公卿,愈見風彩,恤刑慎罰,守法當官,巍然立朝,爲時準直。今者跡其率理,委之紏繩,爾其念惠文弹理之言,思立秋授署之旨,三尺律令,四海紀綱,所宜公共,無節上意。古人有言曰:“凡爲虎鼠,計於用捨。”今者倚任,佇觀爾能,唯君知臣,無累所舉。可守御史中丞,散官勛封賜如故。
趙眞齡除右散騎常侍制
勑。仲尼曰:“愼擇爾臣,爲人之導。”夫語言應對之選,爲顧問耳目之官,若非善良,必致壅害。朝散大夫、守太子賓客、上柱國、漢中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户、賜紫金魚袋趙眞齡,其先君子,祗事祖宗,出入屏毗,餘四十載。爾爲令嗣,克肖素風,好學煩專,樹善不倦。凡曰賢彦,無不與遊,雲水登臨,多聞放志,風塵趨競,殊不縈心。是以長人有慈惠之名,處官無纎介之失,其爲行己,斯亦多矣。丹墀文陛之内,貂羽金蟬之榮,超以授之,無忝所舉。可守右散騎常侍,散官勛封賜如故。
韓賓除户部郎中裴處權除禮部郎中孟璲除工部郎中等制
勑。朝散大夫、守尚書水部郎中、上柱國韓賓等。尚書天下之本,郎官皆爲清秩,非科名文學之士,罕與其選。以賓端貞有守,以處權俊乂出群,以璲才能適用,皆茂鄉里之稱,咸爲名實之士,各服休命,勉於官業。可依前件。
鄭處晦守職方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制
勑。朝議郎、行尚書職方員外郎、上柱國、賜緋魚袋鄭處晦。御史中丞韋有翼上言曰:“御史府其屬三十人,例以中臺郎官一人稽參其事,以重風憲。如曰處晦族清胄貴,能文博學,人倫義理,無不講求,朝廷典章,飽於聞見,乞爲副貳,以佐紀綱。”以尓處晦常居内庭,草具密命,自以疾去,于今惜之,頗俞其言,如我自得。有翼爲爾之知己,余爲有翼之德隣,上下交舉,豈有私愛。勉脩職業,所報非一。可守本官,兼御史知雜事,散官勛賜如故。
庾道蔚守起居舍人李汶儒守禮部員外郎充翰林學士等制
勑。天下爲公,選賢與能也。況乎拔出流輩,超侍帷幄,豈唯獨以文學,止於代言,亦乃密參機要,得執所見,若非賢彦,豈膺選擢。將仕郎、守起居舍人庾道蔚,善行必備,重價無對,嘗自侯府,升爲諫臣,每直言而盡誠,不違忠而偶意。朝議郎、行尚書禮部員外郎、賜緋魚袋李汶儒,才行冠時,名聲華衆,揚歴臺閣,宣昭職業,無入而不得其道,守正而莫混其源。並爲儒者之英,咸藴賢人之操,久遊安在,相見何晚。《禮》曰:“君子稱人之美,則必爵之。”我既言矣,亦能縶維,宜盡忠讜,以酬寵遇。並可守本官,充翰林學士。餘各如故。
李朋除刑部員外郎李從誨除都官員外郎等制
勑。《書》曰:“庶獄庶事,予敢罔知。”此乃周文王之所理天下也。惟獄惟事,會於南宫,求郎之難,豈敢輕易。將仕郎、侍御史、内供奉李朋,能積行實,發其詞華,勁正端愼,官業克舉。天平軍節度副使、朝議郎、檢校尚書祠部員外郎、兼侍御史、賜緋魚袋李從誨,宗室子弟,美秀而文,嘗經磨涅,不改堅白。今者取自憲府,擢於幕吏,各有所授,皆爲清秩。當自宣室受讞之際,思滿堂飲酒之言,至於刑章,尤繋念慮。予曰罪,尓勿罪;予曰寛,尓勿寛。問法何如,無節上意。各宜勉勵,勿自輕怠。朋可守尚書刑部員外郎,散官如故。從誨可守尚書都官員外郎,散官如故。
權審除户部員外郎制
勑。文林郎、守尚書水部員外郎權審,湖嶺旱暵,百姓枵耗,老弱死道上,強壮入賊中。爰求使臣,以救其弊。執事者上言,尓審學古有文,通知理道,遂使乗驛,視吾飢人。果能臨事知權,受命逹旨,慰撫流散,宣導恩澤,蠲貸逋逸,能裁闊狹,大小輕重,各合事宜。雖古所謂直指繡衣,美俗使者,言之於尓,無以過焉。用超名曹,以酬往效,無曠官業,勉服休命。可守尚書户部員外郎,散官如故。
皇甫鉟除右司員外郎鄭潨除侍御史内供奉等制
勑。夫聖人之理,百代同道,無他術也,綱紀盡舉,而關轄不寛。故提綱主轄之司,為邦立理之本,言於其屬,豈敢輕取。浙西道都團練副使、朝議郎、檢校尚書刑部員外郎、兼侍御史、賜緋魚袋皇甫鉟,鄉里秀人,臺閣名士,能以文學,發爲官業。朝議大夫、前守河南縣令、上柱國鄭潨,生於清族,克肖素風,凡守郡邑,皆著理行。會府藂委之任,憲司抨彈之職,委之授汝,得不戒之。夫爲政也,日夜思之,勤而行之,此乃子産之言也。剛亦不吐,柔亦不茹,此乃詩人之所稱也。四海百司之條目,舉之在勤;破制壞法之姦蠧,糾之在敢。率是二者,可曰當官,各服寵榮,無忝遷擢。鉟可尚書右司員外郎,散官賜如故。潨可侍御史、内供奉,散官封勛如故。
韋退之除戶部員外郎裴徳融除殿中侍御史盧潁除監察御史等制
勑。仲尼見負版者,則必式之,此言爲國根本,不敢不敬。況其官屬,豈可輕用。漢家授署御史,多於立秋,蓋以風霜始嚴,鷹隼初撃,古人垂旨,可以知之。朝議郎、行殿中侍御史韋退之等,皆章甫髙危,逢掖褒博,表裏文行,師法典常。退之嘗歴憲臺,久居官次,性旣安静,事皆逹練。徳融典校延閣,服膺群書,美價廣譽,旁溢逺暢。潁佐賢侯,名聲籍甚,留滯在外,而非所宜。地官爲郎,南臺持斧,皆有職業,佇見風彩,各思率勵,以副甄昇。並可依前件。
李蔚除侍御史盧潘除殿中侍御史等制
勑。將仕郎、守殿中侍御史李蔚,劒南西川節度判官、朝議郎、檢校尚書禮部員外郎、兼侍御史、上柱國、賜緋魚袋盧潘等。夫法不立而化行,惡不去而善進,雖使堯舜在上,未之有也。故御史之舉職者,前代有埋輪都亭之奏,國朝亦有戴豸正殿之劾,若非端勁知名之士,不在斯選。蔚以文行進用,已著勞效;潘以儒雅流聞,今膺拔擢。有司列狀,詞旨頗公。使吾綱目盡張,隄防不壞,不在法吏,其在他乎?朕闢祗官之門,開天下之口,企以待理,無有厚薄。尓等吐茹侮畏之道,能不愧於詩人,斯塞職矣,可不勉之。蔚可侍御史,散官如故。潘可殿中侍御史,散官勛如故。
盧告除左拾遺制
勑。承奉郎、行京兆府長安縣尉、直史舘盧告。朕觀不理之代,無他道也,取唯諾之士,爲耳目之官。是以太宗皇帝之理天下也,德爲聖人,尊爲聖帝,三日不諫,必責侍臣。况予寡昧,固多遺闕,不官才彦,安能知之。告是吾賢卿老之令子弟也,以甲科成名,以家行稱著,取自史閣,拔居諫垣。夫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失中,人之不寜,四者之闕,悉陳其志,此乃漢文帝開諫諍之詔也。忠告不倦,爾當奉職;自用則小,予不吝過。勉思有犯,無事遜言。可依前件。
蕭峴除太常博士制
勑。禮至則無怨,樂至則不爭,揖讓而理天下者,禮樂是也。今國家上法三代,下採兩漢,質文隆殺,皆有舊章。今命博士,非欲革其儀法,但使提舉考習而已。登仕郎、守秘書省著作佐郎蕭峴,聞爾昆弟之間,著友愛之稱,復能於知己依投之地,竭力報效,況乎富有文學,默守恬退,執心處己,不亦多乎。爾其爲吾折中輕重,詳校疑似,使祝宗卜史之徒,不敢以近習欺爾,斯則可矣,勉於自强。可守太常博士,散官如故。
杜濛除太常博士制
勑。守左拾遺杜濛。爾五廟祖嘗佐太宗,同安生人,共爲天下者也。爾能自以文學策名清時,升爲諫臣,豈曰虚授。如聞同列墻進,而不爾容;爾亦拜章自陳,極辭貢憤。乃令微辨,盡知其由。僉曰爾以齒少有才,不能韜晦,或處衆矜己,或遇事褊衷。言於愼微,則亦乖矣;仕於清貫,斯豈廢乎。考衆惡必察之言,徴怨不在大之說,官移禮寺,跡云掖垣,屈既伸眉,事亦存體,酌此二者,頗得中道。況乎職業至重,藴畜可施,無使衆多,復有窺測。可太常博士。
馬曙除右庶子王固除太僕少卿王球除太府少卿等制
勑。前度支河東振武天德等道營田供軍使、檢校太僕卿、兼御史中丞馬曙等。或以文學策名,或以吏才進用,久更官次,皆著勞效。西漢趙充國八十老將,通知四夷,以爲排折羌虜,非榖不可。今浚稽山南,遮虜障北,坐甲待食,不下十萬。曙以文學之暇,頗好論邊,果能峙粮,飽吾戰士。固此爲郡,亦報善政。球倅賓席,得專留事,兵於其郊,所命皆具。東朝崇秩,列等貳卿,各服官榮,以俟昇擢。可依前件。
李叔玫除太僕卿髙証除均州刺史萬汾除施州刺史等制
勑。壮武將軍、檢校太子賓客、前兼右金吾衛將軍、監察御史、上柱國、襲岐國公,食邑三千户、食實三百七十戶、賜紫金魚袋李叔玫等。夫伊、吕之爲將也,每以救扶爲心,故其苗裔,福隨殷周。我西平王功存社稷,慶流後嗣,子孫多賢,裂土分茅。玫弘毅知書,洵美且武,儒士多譽,將才頗髙。慶忌一門,盡有爪牙之用;金敞舉族,皆著忠厚之名。置將軍之符,列卿寺之任,曰文曰武,唯上所命,酋爲才士,實曰寳臣。証之與汾,爲吏歳久,文學績效,皆有可觀。清江、武當,有人有賦,豈目薄小,宜遵詔條,無忝寵榮,以稱朕意。可依前件。
李珏冊贈司空制
維大中六年,歳次壬申,五月丁卯朔,十六日壬午。皇帝若曰:國有元老,道可咨禀,天命不助,倏然去我,宜加褒命,以慰重泉。咨爾故淮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内營田觀察處置等使、金紫光禄大夫、檢校尚書右僕射、兼楊州大都督府長史、御史大夫、上柱國、贊皇縣開國公、食邑一千五百户李珏,立德行道,繼長増髙,貴而益脩,老而彌篤。在文宗朝,徧歴清近。内備顧問,嘗摧姦兇;外領事權,善提故典。爰付魁柄,實肖象求,鎮撫四夷,莫不信順,訓導百吏,皆有程品。左官荒服,衆冤非罪,事君以道,知我其天,李固之確論無私,周公之金縢終啓。自朕統御,尊敬舊老,分委戎輅,作鎮孟津,訓兵令行,治人化洽,飽聞聲聞,渇見風彩。以大冡宰徴歸朝廷,讜直忠貞,骨鯁魁礨,凡所陳啓,無非法誡。遂乃裂授東夏,表率諸侯,能救饑艱,克爲康黍。初陳微恙,請捐重寄,驛騎奔問,侍醫臨理。旋聞大病,却食涕流,命也奈何,痛悼不及。今遣使某官某,副使某官某,持節冊贈爾爲司空,魂而有知,鑑兹誠意。嗚呼哀哉!
歸融冊贈左僕射制
勑。有禄位而享富貴,啓手足而歸壤樹,身殁名著,生榮死哀,蔚為大臣,宜遵贈典。故金紫光禄大夫、守太子少傅分司東都、上柱國、晉陵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户歸融,發於文華,揚歴清近,業冠前輩,才髙當時。揔領屬官,預聞政事,凡曰繁劇,無不踐更,刃皆有餘,施無不可。徧處重位,内脩典法;三乗戎輅,外作屏毗。富而不驕,貴而愈謹,曽參三省,太叔九言,服以行之,終身不倦,實士林之君子,爲朝廷之表臣。未究髙年,遽聞長夜,爰舒痛悼,用加顯位,命之寮長,以慰重泉。可贈尚書僕射。
令狐定贈禮部尚書制
勑。朕有表臣,作鎮南服,天不我助,遽此殱奪,用崇飾終之典,以舒痛悼之誠。故桂州本管都防禦觀察處置等使、銀青光禄大夫、檢校左散騎常侍、持節都督桂州諸軍事、兼桂州刺史、御史大夫、上柱國令狐定,始自結髪,至于夀考,直道而行,靡有悔德。初以友愛,謁閨門之風;中以文學,膺鄉里之選;終以德業,爲名實之臣。爰自郎吏,至于藩翰,事藂必理,刃皆有餘。去載桂陽,雖云旱耗,聞其風俗,芬若椒蘭。昔爾元昆,輔我聖考,今汝猶子,相予冲人。公忠貞正,衡鏡法式,煥乎當代,萃於一門。上有佽助急難之名,下有慈愛教誨之道,聞於論者,爾其得之。跡去難留,川逝不捨,追命宗伯,以慰重泉,往而有知,鑑我厚意。可贈禮部尚書。